因给赛公子一通耽搁,我和秦朗从盐课司出来,已是日暮时分,于是到附近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吃晚饭。

    点了几个特色菜并一壶酒,秦朗看我热得满面绯红的样子,又特意点了碗桂花冰粉。

    我俩正相对无言地饮茶等菜,忽见门帘一撩,赛公子带着一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老样子!再给爷来碗冰粉,麻利儿的!”

    她高亢的一嗓子,酒楼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赛公子对自己的影响力显然十分满意,寻个离我们不远的桌子坐了下来。

    我略带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却见店小二腆着脸凑了过来,说桂花饼粉只剩下最后一碗,看我们是否愿意换个菜,将冰粉让给赛公子。

    姑娘我今日本就被这赛公子弄得窝火,此番终于忍无可忍,“酒楼吃饭,向来讲个先来后到,哪有我们先点却要让给别人的道理?!”

    店小二忙不迭地作揖赔不是,表示这顿饭钱给我们免了,只求我们不要为一碗冰粉与赛公子较真。

    我这厢还未开口,却听不远处的赛公子“呵呵”冷笑一声,“我赛公子行走淮安许多年,还没人敢跟我抢过东西!”

    她这一句十分狂妄的话,将姑娘我彻底惹怒了。

    好巧不巧,后厨的伙计正将那碗冰粉端了出来,便听赛公子刻意抬高了声调向小丫鬟吩咐:“小青,还不去给我端来!”

    但小青哪有姑娘我眼疾手快。

    见我抢了冰粉,赛公子一双杏眼瞪成了桃子,语气愈发不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见她起身踹倒了凳子,从腰间抽出条长鞭,手腕一抖疾风般向我抽来……

    我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

    “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公子何必欺人太甚。”秦朗清糯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

    “你……”鞭梢被秦朗抓在手里,赛公子使劲力气挣了几挣也挣脱不开,气得一张脸都发了白,索性撒手弃鞭,从腰间摸出把短刀,猿臂一舒,闪电般向秦朗面门飞来。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在秦朗面前玩飞刀,无异于鲁班门前弄大斧啊。

    果然,破空而来的短刀被秦朗轻松地以两根手指夹住,再略一用力,刀刃便齐齐断作两截落在桌上,发出“叮铛”两声脆响。

    这一手大力金刚指的功夫,赢得四座齐齐一声惊叹,始作俑者赛公子更是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秀完功夫的秦朗,不以为意地取过一只空碗,将冰粉倒了一半进去,而后手腕一抖,那半碗冰粉便直直平飞而出,正落在赛公子面前。

    “算我们请的。”他语调平淡地对赛公子道,伸手将另外半碗推到我面前,还贴心取了把汤匙,“快吃吧。”

    他这一番先兵后礼软硬兼施的手段令我大感佩服,在桌下暗暗给他比了个赞,赞完才意识到:我跟他不是在置气么?

    赛公子却是不再言语地默默吃完了那半碗冰粉,起身便走,临走还意味深长地望了秦朗一眼。

    待我俩吃完结账,却被告知饭钱已然被赛公子结了。

    我有些不承情地想:这姑娘显然是被惯坏了,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儿。

    之前在盐课司办理盐引之时,胡瓜兄许是觉得对我们有些愧疚,故而在我们临行前热心指引,说盐课司不远处有座盐栈,专供往来淮安的盐商住宿之用。

    想到盐栈中盐商聚集,也方便调查官盐之事,我和秦朗便从善如流地住了进去。

    正值入夜微凉,是饭后消食的好时间,故而盐栈中倒十分热闹,南来北往的盐商们三五成群,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唠嗑闲谈。

    我和秦朗在园里转了一圈,便发现了盐商们正议论颇多的一个热门话题:寿礼。

    “能让南来北往的众多盐商齐齐上心准备寿礼,这位寿星公面子可是相当的大。”在一处凉亭中歇脚时,我不禁感叹道。

    不料我话音刚落,便听耳后一个略带油腻的声音:“那是自然,平安侯府的寿宴,谁敢不上心?”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腔骇得一惊,转头见一十分油腻的小生捏了把扇子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这独特的出场方式令我有些尴尬,然听他提到“平安侯”,还是冲他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金陵白澜。”

    他便用个十分夸张的语气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山西贾琦。”

    我正暗想你都不认识我,久仰个什么,却见这位油腻贾公子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扇子,一双不大的眼睛迅速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白贤弟生得姿容俊美,清新脱俗,真是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哇。”

    他这一番打量并一句称赞,愣是赞得我后颈一凉,膈应了半天才想起正事来:“方才听兄台说,平安侯府要办寿宴,莫不是平安侯爷寿辰临近?”

    “非也,非也。”贾公子敲了敲扇子,摆出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造型,“不是侯爷,而是侯爷的千金马小姐芳华临近。侯爷只此一个爱女,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生辰自然要大摆寿宴庆贺,碰巧就在明晚。”

    明晚……我与秦朗默默交换个眼神,却对贾公子做出个向往状:“侯府夜宴,自然是极近奢华,令人向往啊!”

    “那是自然。”贾公子油腻脸上现出一丝得意,却又故做叹惋,“可惜侯府门槛森严,未得请柬者皆谢绝在外,可惜可惜了。”

    “平安侯府的寿宴,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回到房中,我与秦朗开始考虑混入侯府的法子。

    “我想进去,倒是没什么难度。”秦朗抬眼望了望我,“只是你……”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这年头没有武功真是寸步难行。忽然灵光一现,故作妖娆地用扇子半遮面冲他抛个媚眼:“我扮个歌姬舞娘进去,你觉得如何?”

    秦朗明显一愣,继而斩钉截铁:“你敢!”

    我知道秦朗是个做了决定便毫无回旋余地的人,我若真敢再动这个心思,保不齐他会一根绳子将我绑在屋里独自去探侯府。

    正束手无策间,却不想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名自称是平安侯府管家的人登门拜访,并送来了明晚侯府寿宴的请柬。

    望着桌上红灿灿的帖子,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们为何……”

    秦朗思忖了一下,“许是因为白家世代皇商,在商贾中也颇具影响力,此番来到淮安地界,平安侯有意结交,倒也合情合理。”

    他这么一解释,我亦觉有道理,便不再去费心思。

    至少,能堂而皇之地去见见这位平安侯了。

    翌日,秦朗唤来随船的白府管家,吩咐他去置办了些像样的寿礼,当晚我们便带着寿礼单子进了平安侯府赴宴。

    平安侯府在淮安是当之无愧的门第头一家,故而侯府占地极大,亭台楼阁众多,奇石秀木比比皆是,且在布局谋篇上,尽显两代平安侯不拘小节的个性和混搭出奇的审美标准。

    简言之,整个平安侯府,满满当当,处处违和,让人看着说不出的别扭。

    我暗自腹诽着,随众宾客步入正堂,只见平安侯爷马德,身着紫色滚边团领衫,正叉着两条粗壮的大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主位之上接受诸宾客的拜贺,并时不时迸发出一阵“哇哈哈哈哈”的爽朗笑声,堪堪地如雷贯耳。

    是以我望着这位燕颔虎须的平安侯爷,总有种山匪头子走错了片场的感觉。

    而当宴席开始,看到侯府的丫环将一盆盆整鸡整鸭大蹄髈摆上了桌,这种误入瓦岗寨,偶遇程咬金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

    酒过三巡,平安侯端了酒杯站起身来,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地一口痰吐在了金丝地毯上,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开场白,依旧是一串豪气震天的“哇哈哈哈哈。”

    “今日众位兄弟朋友有幸来参加小女赛赛的寿宴,侯爷我十分的高兴!”

    我暗自撇撇嘴:将“有幸”二字放在宾客身上的,还真是头回见。

    “小女赛赛今年十六,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上马能弯弓引箭,下马能耍双刀长鞭,那是相当的才貌双全……”

    他说至此故意顿了顿,一双虎目在众宾客中扫视一圈。众宾客集体沉默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纷纷附和:马小姐武艺了得,当真是女中豪杰。

    这一阵附和显然达到了平安侯的心理预期,便又是满意地一阵“哇哈哈哈”,然后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主题: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女赛赛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侯爷我看今日青年骏才不少,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索性给小女来个绣楼招亲!”

    他此言一出,众宾客又是齐齐地一愣,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招亲,都有些始料未及。

    见无人附和,平安侯眼睛又是一瞪:“怎么?不好吗?”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一叠声地叫好,只是其中那些年轻的公子脸色皆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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