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祁令扬一条胳膊搭在了苏湘的腰肢上,将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这一姿态就说明了一切。

    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显得冷硬。只听他淡声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父亲若是要一直这样的话,那我觉得,这顿饭没有必要再吃下去了。”

    傅正南的眉毛立即的皱了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显得很是震惊,而俞苍苍对祁令扬这么直白的宣誓也显得意外。

    都已经是未婚妻的身份了?

    气氛又一次的凝重了起来,俞苍苍看了眼傅正南,感觉他有些压不住怒火了,只好又打和场道:“好不容易在一起吃顿饭,有什么,还是先吃过以后慢慢说吧。”

    “总不能一直这么饿着肚子说话吧?”

    傅正南的气息沉了沉,绷着的脸色稍缓了下,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局面也不想再继续下去。

    他摆了下手往餐厅走过去:“先吃饭。”

    对苏湘而言,她并不想吃这顿饭,尤其是在这种不欢迎的情况下。既然不想看到她,都不知道干嘛非要她来。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走个过场也只能把这过场给走完了。

    别墅的主人就是做私房菜的主厨,按照吩咐把菜品端了上来。

    苏湘不想对着桌上那些人,便随意的看了一眼那主厨,这一看惊愕了一下。

    这个人的长相若是再年轻些,必是个美男子,而即便是显得苍老了,也非常的有男人千帆过尽的那种沧桑感。

    这么看着又有些奇怪,不止是给人一种沧桑感。

    而在男人低下腰将餐盘摆上桌的时候,苏湘终于看出来,那种奇怪是什么了。

    他的左侧眉毛有一条疤,将那一条浓眉横断,仔细看的话,这个人似乎是做过整容手术的。

    那么他之前,脸上应该还有更大的疤。

    这么一看,倒是有些印证了之前那位俞小姐进门之前的一番话。

    八字硬。

    可按说八字硬的人,应是带着煞气或者刚毅之气,这个人的气质甚至不像是个拿刀铲做饭的,倒像是个拿笔的艺术家。

    再看他的衣着,按说他买得起这里的地皮,又接待那些达官贵人,却穿了一件普通的衣服,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陈旧的灰色背心。尤其是那件背心,好像穿了许多年了。

    苏湘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矛盾的一个人。

    察觉到苏湘的打量,这人转过头来,看到苏湘的脸微微的怔了一下。

    苏湘感觉到这个人的瞳孔似乎缩紧了下,不过那一瞬间太快,她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只见那人微微笑着问道:“这位太太,请问您是否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力达到您的要求。”

    苏湘又眨了下眼,大概是她一直处在紧绷状态,有些疑神疑鬼了。

    她忽略了那人的称呼,只是见过就不会再见面的人,没有必要去澄清些什么。她笑了下道:“可以将这里的暖气开足一些吗?我的孩子还小,怕她着凉了。”

    这里城郊地带,又是荒凉的地方,感觉温度都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

    “可以的,您稍等。”那人给旁边的副手打了个招呼,那副手便去调了暖气,那人又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苏湘道了声谢,那人又说了句慢用,便离开了餐厅。

    苏湘注意到那个人走路的时候,脚是有些跛的。

    不等她再想些什么,确切的说,这剩下的时刻也不容许她再想些什么。

    餐厅里,一时又只剩下了今晚来的主角。

    吃饭间,傅正南只问了祁令扬一些关于公司上的事,又说了些父子亲情的话。

    人好像到了一定的岁数,只要一显老,就会迅速的衰老下去。

    傅正南比起三年前,白发更多了些,之前只是鬓角白了,而现在额头也显出了白发。就连说话的时候,那种大家长的威严也柔和了不少。

    他没有想到,祁令扬在运作着盛唐的同时,还运作着另一家公司,这件事就连俞苍苍都被瞒了过去。

    “你这一手,倒是藏的好,连我都瞒了过去。”傅正南以为自己从认了这个儿子开始,便是掌控了他,却没料到自己投下去的资金,给了他脱壳的空间。

    他夹了一片冬笋放在祁令扬的碗碟,有欣赏之意,也有不满。

    感觉就是养了一匹养不住的狼。

    但狼之所以为狼,是其有野性,不受人控制。作为一个出色的商人,就必须有这种狼性。

    祁令扬淡淡的道:“只是做些个人投资而已,不算什么。”

    傅正南扯了扯唇:“只是个人投资?你这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另外组建公司,培养自己的专属势力,而且还把他重要的人给挖了过去。

    楚争那小子知道还替他瞒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在祁令扬做那个什么app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察觉的。

    难怪他做那个app的时候格外用心。

    除去他算计傅寒川的那些心思,他其实还在做自己的事业。

    一个新建的公司,由一个公益app一炮打响,扩大了影响力,在市场上建立了良好口碑,起点就一下子高了起来。

    既做了公益,又算计了对手,还为自己某得了利益,这一箭三雕的手段,这种远见,同他年轻一辈的人里面,没有几个人。

    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那他要他留下的,就不会只是盛唐,这样,他也不会出走的那么干脆了。

    不过事已至此,傅正南翻旧账也没用,他换了个话题道:“在凤城,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三年不联系,你就没有一点顾念亲情?”

    “这不是怕你知道了过去逮人吗?”俞苍苍笑着说了一句。

    有俞苍苍调动气氛,聊天也只说些家常,气氛一直维持着融洽。

    那边说着话,苏湘便抱着珍珠喂她吃饭。

    小丫头喜欢吃蛋羹,苏湘便一勺一勺把她喂饱了再自己吃了起来。

    本来只是随便吃几口垫垫肚子,尝到那一道日本豆腐的时候,苏湘的眉头皱了下。

    这种口感,跟她做的有些相像。

    豆腐裹了淀粉在油中炸过,再浇上酸甜的肉末番茄汁,外面有一层酥粘连的皮,内里是软软的豆腐,酸酸甜甜的口感非常开胃。

    祁令扬见着苏湘拧着眉想着什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很好吃。”

    苏湘淡淡笑了下,嘴上说着没什么,不过还是再夹了一筷子细细的品尝了起来,就连酸甜度都是跟她做的非常接近的。

    而她学习做这道菜的时候,做了很多次才做出这种味道来。

    一直到吃饭结束,苏湘脑子里还记着那种余味。

    用餐过后,俞苍苍看着小珍珠,说要抱抱,小丫头不熟悉陌生人抱,只肯窝在祁令扬的怀里,俞苍苍道:“那你便一起陪着,我还没有处过这么小的孩子。”

    苏湘去洗手间拧了毛巾想给珍珠擦擦手,出来的时候就见傅正南站在门厅的走廊里,看样子是专门等着她。

    傅正南的神情严肃:“有些事想跟你单独谈谈,苏小姐不妨空出些时间来。”

    听着这强硬的语气,这脸色,苏湘微微的扯了下唇角,心知见面时的那场唇枪舌剑还没结束。

    她点了下头:“好。”

    别墅的空房很多,苏湘跟着他进了一间看起来像是棋牌室的房间。

    中间摆着一张自动麻将桌,一副麻将整齐的摆好了,苏湘从来没有打过牌,看着像是围起来的黑色围城。

    傅正南走进去以后就在房间的中央站定了。头顶的灯光倾泻下来,又有着身高差,苏湘抬头看他的时候,微微的眯起了眼,心想大傅先生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神,永远都是这样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谁都是他手里攥着的小人物。

    其实在苏湘认识这个人的这么多年里,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并不多。

    而大多时候,他都是直接无视了他的。此时,他倒是把她放在了眼里,还专门摆了鸿门宴。

    苏湘开口道:“大傅先生要说什么,就尽量快一些结束,我还有女儿要照顾。”

    她晃了下手里的毛巾。

    傅正南看了她一眼,拎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一只手搁在了桌面上。

    他这么一坐下,那张严厉的面容就更加清楚。

    那锐利的眼盯着苏湘,眼睛里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他道:“你的父亲,苏明东倒是下了一盘好棋。”

    苏湘明白他的讽刺,说道:“这盘棋,本来结束了的,是你的夫人在跟你较劲,重开了一场。凭什么这账要算在我的头上?”

    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一个哑巴满腹心机,可是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颗棋子,被人这样那样的摆布。

    他们给了她这样的命运,她只是在这洪流里选择生存。

    傅正南盯着她半晌,嗤笑了一声说道:“因为她是傅家的人,而你不是。”

    “苏湘,你头婚跟了我的小儿子,二婚又要跟我的大儿子,自己心里过得了这道坎吗?”

    苏湘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应该说,所有知道他们有这一层关系的人,都会这么一问吧。

    一个女人,前后跟了两个男人,而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收继婚……

    苏湘淡淡的笑了下,看着傅正南道:“祁令扬,他姓祁。我想当初卓雅夫人给我设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也是你的儿子吧。”

    “不然,她怎么会想出这招儿来呢?”

    “如果要我说的话,她恐怕现在也是非常乐意见到我跟祁令扬有结果的。这么一来的话,我想,应是大傅先生跟卓雅夫人先意见统一了再说。”

    “不知道大傅先生,你是跟谁想法一致的呢?”

    苏湘一番反驳,让傅正南的眉头高高的皱了起来,这女人在能说话以后,就更加的伶牙俐齿了。

    苏湘看着傅正南这难看的脸色,心里也是痛快。

    以前她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写字,或者用手语,他们要么不屑看,不然就说看不懂手语,到后来就把她当成了一个隐形人。

    后来有了语音软件,但那也需要时间去写,给了别人说话的机会。

    现在可以连番的说,让对手无话可说,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同时,她的心里也是一阵疼痛,因为她这平白遭受的痛苦屈辱。若她是个正常人,她就不会一直的被人看低,当成是一颗棋子。

    傅正南的脸上更透出了一股冷意道:“苏小姐,傅家已经给了你自由,这世界上男人何其多,你就只盯着我傅家的男儿了吗?”

    “你要跟令扬好,你又拿什么脸去见傅赢?还是,养着一个别人的女儿,组建一个畸形的家庭,你就能够自欺欺人,不顾自己的儿子了?脸都不要了吗?”

    苏湘的手指紧紧的捏了起来,傅赢……

    傅正南义正言辞的话还在继续着,他道:“只要你远远的离开,我想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苏湘的喉咙翻滚了下,定定的瞧着傅正南道:“傅赢,是我的儿子。可你为什么不回去问问卓雅夫人,在她做下这一切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

    “有前人种因,有后人得果。这个果,是我在尝。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至于你说的畸形家庭,我从不认为这是畸形。只是被这残酷现实伤透了的人,在抱团取暖。”

    说到这里,苏湘顿了下,讽刺的看了一眼傅正南,嗤笑着道:“呵,也许大傅先生您从你不会明白什么叫残酷,您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别人称呼用“您”是尊敬,对于傅正南,就只有嘲讽了。

    她的脸色一变,严肃的道:“大傅先生,在这里,我不妨也把话说清楚了。傅赢是我的儿子,我会认回他,也会教他什么是真正的是非。不需要你来操心我的问题。”

    “说得难听一些,你们痛快了,什么都让你们如意了,那么我呢?”

    “如果我要说,我也要找回自己的公平呢?我想看到你们气得跳脚,坐立不安呢?”

    傅正南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你回来,是要报复?”

    苏湘冷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我感激你们给我的这些年,让我什么挫折磨难都经历了。报复什么的,看你们怎么做怎么想了。”

    “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苏湘。”

    苏湘把话撂在了这里,看着傅正南气得眼尾直跳,给了他一个转身的背影收场。

    而在客厅里,俞苍苍看着小珍珠感慨似的道:“这孩子倒是命大,这样都活了下来。”

    她摸了摸小丫头的脸,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落寞。

    她已经三十一了……

    不过她很快就把那落寞收了起来,看向祁令扬道:“其实你应该知道,这次请你们过来吃饭,是要让你们父子相聚,而你跟她是分别。”

    祁令扬轻吸了口气,他道:“帮我带句话给他:三年前我就做出的决定,现在也是一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也请他不要有任何的动作,他该紧张的,是傅家的那位继承人。”

    “他若做出什么来,才叫让傅家颜面扫地。”

    俞苍苍在看到湘园的时候,心里就明白这顿饭,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不管是祁令扬,还是傅寒川,都不是让人拿捏的主儿。

    祁令扬只是表面看起来温雅,可他的本质,是片薄刃,伤人的很。

    她望着他道:“你就这么不想回到傅家?”

    祁令扬勾了下唇道:“傅家?”

    他望着俞苍苍说道:“当年我的母亲,若是愿意委屈了自己,她就还是傅正南的女人。但她要的,是光明正大。”

    “我母亲选择把我生在祁家,她的意思,应该不是要我再回去。”

    祁令扬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从来没有把傅家的血脉看得那么重要。

    当他知道自己的报复伤害了另一个人,便收了手。珍惜自己在乎的人,别的对他而言,什么都不存在。

    至于别人的指指点点,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看到苏湘拎着重新拧了的毛巾走出来,他抱着珍珠站了起来,走向苏湘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苏湘回头看了俞苍苍一眼,想必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是说了什么。

    苏湘点了下头:“那便回家吧。”

    两人一起走向屋外,别墅的二楼某个房间,上面一道人影看着慢慢被夜色吞没的两人,眸光微闪了下。

    苏湘抱着犯困了的珍珠坐上车,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亮着灯光的别墅,她想她应该再来一次。

    而在别墅内,傅正南从棋牌室走出来,俞苍苍走过去道:“看起来你们谈得很不好?”

    傅正南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沉着声道:“只是嘴硬,我就不信,她还真能做的出来!”

    从别墅回到了两人的小窝,俞苍苍冲了杯冰糖菊花茶给他降火,傅正南心烦意乱的揉着额头,只看了那茶一眼,摆了摆手推开了。

    现在祁令扬是要回到祁家去给祁海鹏做儿子,祁海鹏现在膝下无子,就只有那么一个孙女,为了那唯一的香火,便什么都能忍了。

    哪怕那个女人曾经跟过傅寒川,对他来说,不过是回到了苏明东最初的算计。

    祁海鹏能忍下,可他不能咽下这口气。

    祁令扬是他的儿子,他迟早要他回来认祖归宗。如果他跟那哑巴结婚了,就算他带着祁家的家产回来,那时候也成了全城的笑话。

    傅正南头疼的很,那女人的脸皮之厚,为了报复回来,是什么都不怕了。

    俞苍苍见他不想喝茶,便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上前给他揉按了起来。她缓缓的道:“苏湘是令扬除了杜若涵以外,第二个心动的人。”

    “你要让他改变心意是很难的事,慢慢来吧。”

    “慢慢来?”傅正南的语调提了起来,“他们这就要结婚了,祁海鹏现在是急着要把这关系给定下来,好让他的孙女有个安稳的家!”

    “这老混蛋!”

    傅正南就只差没怒骂起来,三十多年前收了他的女人,三十年后,又抢他的儿子。

    俞苍苍看着又怒起来的男人,没再吭声,只更用力的揉着他。

    说起来,这都是他的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望着前面墙上的一幅花田油画,心里的倦意更浓了。

    过了会儿,等他的火气降下来了,她若有所思的道:“老傅,你之前说,等你选出了继承人,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她垂下了手,走到傅正南的面前,在他的膝盖上坐了下来:“你不要管这些了好不好?嗯?”

    望着面前一双委屈的眼睛,傅正南的脸上露出了些愧疚。他拧着眉,摸了摸她的脸:“苍苍,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一定带着你离开。但是我现在走不开身。”

    “你知道现在……”

    俞苍苍打断了他:“那你给我一个孩子好不好?”

    “你的那两个儿子都不听你的话,不然我给你生个女儿,不是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吗?”

    “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带着女儿一起生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单调。”

    俞苍苍近乎渴切的看着他:“好不好?”

    傅正南拧着眉:“苍苍……”

    ……

    傅家老宅。

    傅寒川带着傅赢回去以后,卓雅夫人安慰了常妍好一会儿才把人送走,正要上楼的时候,傅正南拉长着脸走了进来。

    她微微的愣了下。

    这两年,卓雅夫人跟傅正南的关系毫无改进,反而因为她算计了祁令扬的事情,关系更加恶劣了。

    卓雅夫人心里也有火,她一心为了这个家,可现在弄得丈夫对她横眉冷对,儿子对她不理不睬。

    对傅正南,她从来没有讨好的脸,也没有软言软语,只冷声道:“今天怎么不在替身那里过夜?”

    对于俞苍苍,她连句狐狸精都懒得骂,不过是个死人的替身。

    而这场婚姻到至今,不过是人前的逢场作戏。

    这傅家老宅,不过是座活死人墓。

    不过就算她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她也是这高高在上的卓雅夫人!

    傅正南对着卓雅夫人那一张冷淡的脸,脑子里又一次的浮现苏湘说的那些话。

    若不是她设计了那场局,也不会被那个女人抓住了机会,死抓着祁令扬不放。

    他道:“卓雅,你有时间争风吃醋,不如好好看住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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