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居然不见了?”

    高力士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那个满脸惶恐的小宦官心里忽地窜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荒谬感。有没有搞错人家建了这样的大功勋恨不得马上来邀功请赏这一位居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徐瑞昌先前的谋划有僭越之处天子对此也颇有微词但那也仅仅是颇有微词还没到难以容忍的地步这会儿召见更是预备起用可这人都不见了还谈什么起用咨议?

    “他家里的人怎么说?”

    “这……”那身着青袍的小宦官顿时为难了起来偷偷抬头一瞥见高力士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他这才哭丧着脸说“那位徐大人家里总共也就只有一个老门子和一个哑巴侍女两个下人小人不管用什么法子两人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小的几乎把他家里都找遍了最后在纸篓里找到了这样一张东西。”

    高力士皱了皱眉头随手从那小宦官手中抢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快扫了一眼。可是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他顿时更加恼火了。那上头只用潦草的笔迹写着八个字——事成之后远走高飞——他娘的这又不是谋反这个家伙跑什么?

    他也懒得再和这个办砸了事情的小宦官浪费口舌挥挥手就把人赶了下去随即便踌躇起了如何向李隆基呈报这件事。要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鸡毛蒜皮但那位刚刚掌握了所有大权的至尊正在患得患失的节骨眼上会不会借题挥就很难说了。

    距离动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七天长安城中死伤无数但凡太平公主重用的都要黜落但凡太平公主贬斥的都要重用——虽然这用人之道着实是简单粗暴但如今朝堂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没有气力一一甄别。那位素来有贤名而且不肯同流合污的宰相6象先不是也已经被外放做了刺史么?话说回来。小凌的公公裴先马上就要回来接任京兆尹了这丫头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

    高力士心中盘桓着无数念头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进了立政殿。他进门的时候所有宦官宫人都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这不禁让他地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原本繁盛的家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在懵懵懂懂之间就成了阉奴被送入宫中。于是只能凭借千番面孔向上爬。如今他终于到了一个——知内侍省事固然是他的前辈可能达到的但从三品的右监门将军却是只属于他的荣耀。

    整整衣冠踏入内殿他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地人。顷刻之间他的恭谨神情变成了微妙的恼怒隔了一会方才恢复了正常。屏气息声地走到李隆基身侧看到下头的裴愿正在一丝不苟地禀告抄检太平公主第的一应状况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让裴愿去抄家……也不知道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仅仅是兴道坊那座宅子就藏着钱七百万贯骏马二百二十匹绢帛无数。府库中的珍玩甚至还过了内库……人道是姑母富可敌国还真是一点不假!”李隆基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面前的册子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端详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裴愿。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字斟句酌地说“太上皇如今心境不佳大约还会留十七娘住一段时间你若有闲暇不若……”

    话说到这里。他顿时说不下去了。不管怎么说。裴愿都是他动时运用地第一步棋子。而此次他又担心旁人被太平公主家中堆积如山地财货起了贪心。更担心有人不能体会他地意思擅自处置太平公主地儿女。于是又把抄检公主府地事情交给了裴愿。如此一来。他又怎么让裴愿去面对他地父皇?若是一个不好。只怕李旦一见裴愿就会勾起某些回忆。

    “陛下。如今外间已经事了。臣请解左羽林中郎将之职。”裴愿突兀地插了一句。随即便坦然抬起头来对着李隆基地炯炯目光。“羽林乃天子禁卫。如今陛下正该趁此机会清理北衙南衙禁军。用心腹之人担当重任。臣妻如今在宫中待产。臣想多多陪一陪她。也好多陪太上皇说说话。”

    笨蛋!这个无可救药地傻

    高力士在心里把裴愿骂了个狗血淋头。可瞥见李隆基那了然地表情。他又有一种叹气地冲动。裴愿之前乃是太上皇李旦亲自任命地中郎将。即便之后立下大功。那些新贵们指不定会有什么心结。即便裴愿不说。李隆基大约也会提出这层意思。可是。那总得是有补偿地。这愣小子居然什么都不提。岂不是把主动权全都交到了天子手上?

    “朕都依你。不过。等到你地孩子呱呱坠地。朕可是还要大用你地。”

    裴愿闻言一愕。可是看到李隆基那种不容置疑地表情。他只得躬身应命。

    尽管接下来李隆基有意恢复到从前那种言笑无忌的氛围然而君臣毕竟是君臣即便不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他也很难再用什么轻松的语调说闲话在一次又一次的冷场之后他只得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命高力士将裴愿送了出去。望着那一个一如既往的敦厚背影他不觉想到了从前纵马长街从前的比武谈笑从前地纵酒高歌。

    从这一刻开始他眼中的过去将永远成为过去。

    朝中日月换星天百福殿中却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太上皇李旦渐渐从最初的痛悔和哀痛之中恢复了过来见裴愿每日进宫不便遂干脆把他留在宫中不遣聊以解寂寞而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又常常前来陪伴这百福门内便渐渐多了欢声笑语。及至日子一天天过去凌波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动渐渐不便王贤妃和豆卢贵妃也为之操心了起来最后干脆把太医留在了千秋殿的偏殿之内寻常人前来干脆全都挡了驾。

    此时裴先夫妇已经奉旨归来闻听儿子媳妇宿在宫内老成持重的裴先自是觉得不妥可连番劝谏却只得了李隆基微笑不语妻子更是没事就往宫中跑他也只好作罢索性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

    整个十一月朝堂都为了除旧布新的事情而忙碌着。一则是改元开元;二则是改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三则是改中书省为紫微省;门下省为黄门省侍中为监;四则是改雍州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除此之外宫中三宫六院也经历了武后之后的第二次改革种种名号让朝廷大臣也觉得头昏脑涨嫔妃们却是个个眼红地盯住了那些名号。于是那位不久前生下宁亲公主时死于非命地杨淑妃那位自小产后缠绵病榻不得痊愈地武贤妃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然而皇后王宁最担心地倒不是什么新冒出来的芬仪婉仪也不在乎什么丽妃华妃她的眼睛一直都盯着百福门之内的动静。尽管李隆基不过是日日的例行问安但每次盘桓的时间都不短。她倒不担心李隆基会和已经有主而且还身怀六甲的凌波有什么瓜葛但是李隆基几乎每次都会带着武明秀同行而从来不是自己这个皇后她自然是极其恼怒。

    从前这个姓武的女人就曾经占据了她丈夫的大半注意力如今她又送来了一个姓武的女人竟是再次几乎占据了李隆基的全部视线。她从来没有一次那么痛恨过一个姓氏从来没有一次那么埋怨过自己的丈夫。

    而此时此刻正在千秋殿中的凌波正懒洋洋地和武明秀说着话乐陶陶地看着旁边的裴愿专心致志地剥核桃。那个被裴愿得心应手玩转在手中的恰恰是他当初送给她的那个玩意也就是那个玩意才真正让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裴愿捧了一大把核桃仁放在她和武明秀面前的白玉盘中她方才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在武明秀腰身上打量了一眼。

    “十九娘你这身子有几个月了?”

    武明秀没料到凌波竟是如此眼尖脸上微微一红方才比划了三个手指头。等到裴愿转身坐下继续剥核桃她方才悄悄吐了吐舌头羡慕地眨了眨眼睛:“十七姐姐夫对你还真好。不过我已经看开了我既然命定如此便得走出自己的路来。只可惜我劝不回陈莞她还在想着过去一个只会沉浸在过去中的人怎么能在宫中好好地活下去?杨淑妃已经死了董贵妃也是病恹恹的她又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道她们在东宫的时候还不曾看透这些不成?”

    面对武明秀那张明艳而又自信的脸蛋凌波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掐了一记旋即方才摇头叹道:“十九娘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看开看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我选择的是裴愿你选择的是实际我们都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东西。你回去之后告诉陈莞就说是我说的倘若她看不开那么还不如出家为道否则她便等死吧!”

    武明秀先是一愣随即才答应了下来。这百福门之内已经是夕阳残照的光景那边的天子后宫又何尝不是?凌波见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她的时代才正要开始。

    开元十二年七月天子李隆基废皇后王宁。十月废后王宁郁郁而终。至此惠妃武明秀独霸后宫无人能及。

    女人天下的时代终结了而女人的野望却远远没有终结。全书完请看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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