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手里的小刀无意中划开了按着木桩的手指指肚,伤口很浅,但还是会流血。起司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不该出现这种过失。

    木桩的制作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那意味着制作者会进入高度集中的状态,而对于灰袍来说,在那种状态里时身体和思想会高度统一,根本不可能发生手眼不合的情况。

    这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作为灰袍这种等级的施法者必须具备的能力,思想在行动中的任何细微差别,都可能导致一个精密法术的失败乃至引发反噬。

    受伤的手指被放到燃烧的灯火上,流出的血珠在火舌的舔舐中飞快消散,留下已经凝固的伤口。那灯火又微弱了几分,于是伤口也开始愈合,直至消失。

    起司摸了摸复原的指肚,内心里仍然对自己的分神感到奇怪。他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强烈,倒不是说他的身体产生了什么变异,相反,他比几年前能够更加顺利的使用自己的身体,随着年岁的成长,身体的各项能力也正在走向巅峰。

    每一天,他都在变的更强壮,直到在顶峰迎来衰老。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身体上的,或者说不是出在肌肉与神经之间的,他的深层身体,意识层面乃至比意识还要幽微的地方,在发生着改变。起司最近总会有一些之前不会有的举动,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习惯,这可以理解为最近的一系列遭遇给他带来的痕迹,但有的痕迹是没来由的,完全找不到它和之前经历之间的关联性。

    甚至起司自己都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出现,只有在某一个瞬间的恍然之中才发现自己正在做着某些从前不会做的事情。

    就比如刚刚,以往的灰袍在处理这种小伤时会选择无视,血液会因魔法而自然蒸发,伤口也会随之结痂。但现在他居然会借助灯火的力量让自己的皮肤愈合,这不是他的作风。

    当然,利用热量愈合小伤口的法术他一直是会的,也能够顺利施展,可他并不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一条伤口而已,或早或晚,它终究会消失的。

    人身上的很多破口从出现到消失可能都不会引起关注,这种来去本身也是身体代谢的一部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会有这种想法自然也和起司在苍狮生活了六年有关,在苦寒的北地,伤口是战士和荣耀的证明,不论男女老少都不会在意伤口所带来的外观影响,相反当你身上有着极为严重的疤痕时他们还会由衷的称赞你在受创后顽强存活下来的意志。

    不过这种想法在王都和王国南部的贵族老爷们眼里却不一定通用,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伤痕的身体就是自己权势的证明,是有能力保护自己以及自己领地和财产的佐证。但实际上这两种想法倒没什么本质差异,它们都不涉及美观的问题。

    而有了这种想法的起司自然也不该急于去修复伤口,他可以等它愈合,反正也不需要什么时间。但他为什么如此自然的伸出了手呢?

    好像那伤口在自己身上多存在一秒都会让他感到不适一样。灰袍将手掌面向自己,盯着受伤的手指。他感觉自己不像自己了。这个细节也好,其它细节也好,他仿佛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开始有那个人的习惯。

    这是件令人恐惧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思考方式也在随之改变,它最终又是否会彻底扭曲你的意识。

    起司凝视着火光,似乎想要从中看出自己的样子。火焰不是镜子,尽管许多预言师都声称从火中可以看到未来或过去,甚至一些魂灵也能通过火焰从归宿之地被唤来交谈,但它仍然不是镜子,无法回应凝视着它的人。

    木桩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根了,而且也完成了一半有余。相比从前,他的手没有变慢,甚至还快了几分。

    夜,刚刚来到中央,他能听到房间里的家具在因为气温的变化而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谷</span>  恶魔不知去了那里,反正不会太远。夜晚对于不需要睡眠的威道来说是需要消遣度过的无聊时间,而波菲丝则选择了休眠。

    对于这条已经离开世俗世界太久的蛇来说,白天太过吵闹,她的精神在不断的损耗,多年未曾出现的疲惫感笼罩了她。这是好事,只有没有损耗才会觉得不需要休息,而一个生物是不该没有损耗的。

    起司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一边的刻刀,用手指让刀身在其间如蝴蝶般飞舞起来,这是他之前思考时下意识玩鹅毛笔练出来的手法,为此而报废的鹅毛笔数量让葛洛瑞娅颇有微词。

    刀子当然不是笔,所以灰袍在二次割伤自己之前及时收手,恢复了正常的握法。正常的握法?他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那握法和之前自己所习惯的是否还是同一种?

    还是说,在不经意之间,他的习惯已经自然而然的被替换掉了?也许某一次睡眠之后,醒来的便不再是自己了吧。

    轻轻摇头将脑子里胡乱的想法甩出去,他的症状远没那么严重,即便现在的反常现象真的是某种精神入侵的开始,以现在的速度要将起司的思维替换掉估计还要用上十几年的时间。

    现在担心这件事,就像担心明天的天空会不会塌下来一样无用。比起这个,木桩可没法自己雕刻自己。

    吹掉木屑,用手指轻轻摩挲检查表面的平整程度,起司的眼睛只依靠灯光也足够进行雕刻。

    他安静的工作着,整个旅店的大厅里只有刻刀深入木头的声音。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灰袍的颜色朝银白稍稍晕染了一些。

    能够看到在起司长袍的背后,象征着他自己的提灯老鼠徽记和象征着炼金师的骰子徽记皆一闪而过,一如当年第一灰袍衣服上那些永不停歇变换的图案。

    可除了这两个徽记之外,似乎还有一个淡淡的,看不清晰的纹章也浮现了出来。不过起司对此并不知晓。

    说起来,那个典礼还有多久开始来着?

    没有多少天了吧。那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北面还有事在等我处理。不,或许等我回去,他们都已经处理完了吧,有关老师的遗产,图书馆里的藏书,甚至灰塔本身。

    也许等我回去,问题和冲突都已经解决了,大家可以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缅怀逝去的岁月和人。

    那再好不过了。

    不,不会是这样的,灰袍的席位注定无法再坐满,不仅第一灰袍的位置空缺,酒神和炼金师也不会再回去了。

    还是不要再想了,木桩可不会自己雕刻自己。

    夜,才过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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