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雨的人不再安分听雨,哪怕只是往雨中看了一眼。

    近段时日中,难得海平如镜的平海郡都将随时不复平静。

    在这之前,每一个安宁祥和的夜都弥足珍贵。

    人们总觉得美好的时间过于短暂,自然希望这样的夜过得长些,再长些,让明日晚点到来。

    就在一刻钟前,郝蜃便是这般想的。

    虽说与平海郡相隔千里万里,可到了戌时,泸州郡的天也慢慢擦黑了。

    长夜漫漫,郝蜃丝毫不觉着够用。

    毕竟**一夜值千金,夜越长,岂不意味着钱越多?

    郝蜃倒不在乎钱多钱少,以他的本事,千金散尽还复来。

    都说蜀地女子模样秀丽、皮肤水嫩、身材娇小、爽朗热情。

    对此闻名久矣的郝蜃早便想着亲自来检阅一番了。

    怎奈彼时道上风声太紧,那魔宫第一女杀手冷魅不知是闲着无事可做,还真是为扫奸除害,肃清了一大帮郝蜃的同道中人,就连流水帮帮主姚风流、十四恶人之一的古怀滢这等前辈高人都没能幸免。

    郝蜃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就算十四恶人统统尘做尘土做土,他也不过是个勉强能挤入中州恶人榜前三十的货色。

    那时的他老实勒紧裤腰带,管好下半身。

    好容易憋了闷了近两年之久,才偷摸着出来解解馋。

    仅是浅尝辄止了几口,可哪回不是低调再低调,生怕不知不觉间就丢了小命。

    直到听说魔宫生变,冷魅坠下阴阳桥,郝蜃才觉得天地间又有了生气,能痛快快活了。

    然,还没过上多久逍遥日子,江湖上好像又冒出来个和冷魅做派相仿的杀手。

    死于其剑下的无不是多行不义之人。

    尽管那人身份是在数月前的百花大会上才被完全证实。

    可闻风色变的郝蜃近些年来当真是在夹着尾巴做人。

    委屈极了!

    传闻那人也被逼跳下阴阳桥,郝蜃当日便豪掷千金包圆了一家风烟楼彻夜狂欢!

    不过,世事总无常多变,造化总爱弄人。

    没快活上几个月,郝蜃赫然听闻那杀手夜枭竟还没死,甚至还在蜀黔两地间兴风作浪。

    市井百姓对杀手夜枭所为褒贬不一,却基本认为其所杀之人死不足惜。

    郝蜃只觉得这杀手夜枭就是自己命中的梦魇,挥之不去。

    可他个有点小天赋小聪明却无门无派的逍遥浪子又能奈何?

    他连一人剑挑紫夜轩的想法都不敢冒出来,又哪敢主动去寻夜枭的晦气。

    就如传言说的那般,能从阴阳桥爬上来的,能不是真正的黑无常吗?

    郑仑、陈歧死的当晚,紫衣侯死的当晚,郝蜃恰好住在离黔墟不远的客栈中。

    郝蜃简直不可思议,同自己做了好几天邻居的中年摊贩居然就是杀手夜枭本尊!

    他与死亡的距离竟只隔了一堵墙!

    不得不庆幸因为沸沸扬扬的风声,那些天他都龟缩客栈深居简出,这才没和夜枭直接撞上面。

    否则,现在自己的坟头上怕是都长草了吧。

    人生便是这么奇妙,求而不得之物得到了,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总避之不及的事真碰到了,便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过这“遭遇”后,郝蜃也看开了。

    只要不在夜枭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总有空子可钻。

    郝蜃没急于从蜀黔两地离开。

    在钻研多日夜枭于蜀黔两地乱中有序的行动轨迹后,他发现了几个盲区。

    几个杀手夜枭有可能涉足却只是作为落脚地,动手可能极低的区域。

    这些区域有个共通点,一旦下手失误,很容易暴露行踪,有极大概率被瓮中捉鳖。

    泸州郡即为其中之一。

    杀手夜枭不敢在此造次,那么,他这位“花间客”就能在此夜夜笙歌!

    郝蜃花了三日功夫在泸州郡街头巷尾物色貌美佳人。

    直至今早终有所获,这不,还未入夜就将一位小家碧玉的姑娘给弄上了香榻。

    待他焚香沐浴完,姑娘也差不多该醒了。

    要是识趣的话,一起洗个鸳鸯浴,再缠绵到天明,好聚好散。

    不识趣的话,只能施点手段,少些有来有往的乐趣了。

    至于每次风流过后总在女子胸前画上的桃花印记,郝蜃可没那勇气留。

    以往留印记,一来是为求名。

    恶名也是名,更何况江湖人给他取的诨号“花间客”,多少和花间醉这种大帮沾亲带故,听来就倍有面子。

    二来则是为标榜他所采撷过的女子无一不是好姑娘,大家尽可安心享用。

    郝蜃很少杀人。

    但无疑毁过很多姑娘,从身子到名声,比要了她们性命更甚。

    是而,郝蜃哪能不怕夜枭这类杀手?

    要是今儿玩开心了,就不知死活地留下朵桃花,那他这花间客恐怕明晚就一命呜呼了。

    ……

    ……

    一刻钟后。

    花间客还是一命呜呼了。

    没能活过今晚。

    郝蜃赤身浸泡在花瓣浴桶中。

    两只手臂搁在桶沿上,脑袋靠后枕着。

    所能看清的上半身,只有脖颈上一道本不显眼而今却有道艳丽血线的剑痕。

    面上犹自凝结着最后一丝微笑,看来平和安适至极,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这间天字号客房郝蜃已住了多日,吩咐过小二不需进屋打扫。

    除了被他掳来的姑娘家,本该只有他一人清醒着进出。

    今晚却至少有两个外人潜进来过。

    其中一人是个绝美女子。

    女子螓首中央有朵青莲倒立,身躯包裹在黑袍中扔可见曲线玲珑,比起郝蜃偷抱来的姑娘家要美上好几个档次。

    当然,郝蜃已看不到这副光景。

    床榻上那姑娘也已不翼而飞。

    媚而不妖的绝色女子只用桃花眸嫌恶地瞥了郝蜃脖子上那细微剑痕一眼,便拂袖离去,来去匆匆。

    ……

    ……

    黑袍女子眼力极佳,这些日子来她已看过类似的伤口不下二十次。

    她每次见到的每一道伤口分别出现在不同江湖人身上。

    然而,留下这些伤口的人却非是同一人。

    好比仿字,不同人写出来的字难免有异同。

    就算大费周章去模仿同一字,可每一横竖折勾撇捺中都存在着落笔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细微差异。

    寻常人鉴别不出真假,放到行家面前便原形毕露。

    这些天黑袍女子见过的相似剑伤可划分为三类。

    一类虽奇诡却写意。

    即便是在模仿,依然在一气呵成之余,追求行剑轨迹臻于至善。

    从出剑到刺剑都合乎一副画的构景。

    此类人毫无疑问是自成一派的剑术大家,在江湖上很难挑出两三人来。

    第二类则要稍显粗糙。

    用剑没那么圆润流畅,更注重形似和效果。

    似乎不是个用剑行家,可偏偏万法皆通,亦能轻易一挥而就。

    单从模仿角度而言,第二类不画蛇添足,也不缺斤少两,迷惑性最强。

    而这第三类更奇。

    像是学着用第一类来模仿。

    但又有自身新的开拓,比之第一类更具锐意。

    若说第一类是婉约派,第三类则是比豪放派略微温和些的激进派。

    不得不说,留下第三类剑伤之人天赋极佳,未来可期。

    这三类人在黑袍女子脑海中都不难寻到对应人物。

    且将这些细节放在一旁。

    有人在模仿出剑后留下的剑伤,也便意味着有人在模仿杀人!

    模仿杀人的意图为何?

    自然是为掩盖正主不在此地的真相。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帮那人打掩护?

    黑袍女子亲自出马便是为了一探究竟。

    盯守多日,今夜她有八成把握能逮住那位早她一步潜入郝蜃房中带走床上姑娘的人。

    几个起落间,黑袍女子穿掠过两条巷弄,总算遥遥看见那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后生。

    这回倒不是她眼尖,而是和蒙面后生接头之人衣着太过显眼。

    在月光打照下泛着清辉,犹如夜中烛火,想装看不见都难。

    那蒙面后生显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再看眼接头人一身行头,恍然大悟。

    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赶忙将背上快被颠簸醒的姑娘转交到白衣接头人背上。

    而后在对方屁股上使劲踹了脚,低喝了声:“快滚!”

    白衣接头人也知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麻溜地滚走了。

    黑袍女子对白衣人兴趣不大,任其离去。

    蒙面后生机灵得很,本想“舍生取义”拦下黑袍女子,见此情景拔腿往另一方向溜。

    黑袍女子妖媚一笑,自腰间像抽丝带般拔出柄细长的柳绿软剑,闪身跟上。

    “麻蛋,不长脑袋的臭诗人,你咋不光着屁股出来晃荡呢?!”

    知道自己脚力比不过后边追着的人,鸡蛋嘴中把梅怀瑾一顿便停下了脚步,回身接架。

    黑袍女子见状手腕轻抖,柳绿软剑一长再长,像精怪话本中树妖的藤蔓鞭打向鸡蛋。

    鸡蛋举剑应敌。

    藤蔓探过来一次,他便用剑身拍飞一次。

    藤蔓探进一寸,他便挥剑削它一尺。

    十数回合后,藤蔓越来越短,黑袍女子却已迫近鸡蛋身前。

    柳绿软剑转为三尺青峰,同鸡蛋的剑针尖对麦芒。

    密集金铁交击声打碎了泸州郡宁静的夜,搅醒了寻常百姓的梦。

    有人拿被紧裹着头,掩耳盗铃,当无事发生。

    有人则战战兢兢凑到门窗边,既想看看外边之事,又怕受池鱼之殃。

    还有人企盼着近来人手越发充足的官老爷来管管事。

    那些苦寻杀手夜枭多日无果的江湖人寻声渐近,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只是不出六十息,这场对战已接近尾声。

    亲眼见证姜逸尘剑术造诣不断精进终备受刺激奋起图强的鸡蛋已然竭尽所能。

    对手纵然不是什么中州四剑之一,却也妥妥的宗师级剑术大家。

    要拿下他还不是信手拈来?

    鸡蛋心有戚戚然,好容易努力了这么些日子,也小见成果。

    哪知今儿就给撞上这么硬的点子,自己只有被打得服服帖帖的份。

    不行!

    认怂前还得挣扎下!

    鸡蛋借势和黑袍女子先拉开断距离。

    踩步如踏罡,在身周荡出丝丝缕缕剑气波纹。

    一剑虹贯长空,七彩之色仿若合而为一,莹白剑气裂空劈向黑袍女子!

    这一剑,既不是鸡蛋从姜逸尘那仿来的剑,也不是谢飞教的剑,而是情急之下瞎悟的。

    看起来倒是煞有介事。

    不过,也真只是煞有介事。

    剑气未近黑袍女子三尺之内便无疾而终。

    今夜星不稀月不明,三丈外的景象却看得分明。

    在鸡蛋眼里,黑袍女子那皓白肌肤分明与豆蔻年华的少女无异。

    再看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却觉着该是嫁做人妇被精心呵护又懂得保养自爱的半老徐娘。

    可事实上,这黑袍女子早便年逾四旬,从不委身任何男子,只靠一己之能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这般出色的女子当然有名有姓。

    只是江湖上知晓她名字的人已不多,大家都会遵从其意,称她为“鬼魅妖姬”。

    鸡蛋稍稍把目光从鬼魅妖姬身上挪开,免得心驰神摇。

    摘下蒙面黑巾,嘿嘿笑道:“鬼魅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追小弟追得这么紧?”

    就年龄而言,鬼魅妖姬足矣当鸡蛋的婶婶或是姨娘。

    可谁叫这不是蜀地姑娘却更胜蜀地姑娘的鬼魅妖姬如此驻颜有术。

    就这年轻相貌,要让鸡蛋喊声婶婶姨娘,鸡蛋真叫不出口。

    鸡蛋敢称姐姐,鬼魅妖姬也敢应,将绿丝绦收回腰间后,擒笑问道:“没有误会,我也不管你们为何帮他,告诉我他在哪,今儿就当啥也没发生。”

    鸡蛋尽量让自己眼珠子不滴溜儿转,挠头道:“妖姬姐姐你这话我没太听明白啊……”

    眼看鬼魅妖姬又要抽出绿丝绦,鸡蛋忙道:“鬼魅姐姐,妖姬姐姐,别急啊,您说的那个他是谁,总得说个明白,否则小弟也是一头雾水。”

    鬼魅妖姬并没停下抽剑动作,摇头道:“一头雾水?等姐姐把你脑袋里的水清空了,是不是就明白了?”

    鸡蛋还想赔笑说点什么,鬼魅妖姬却是停住了动作。

    抬头看了看站在墙垣屋顶的两道身影,嗤笑道:“好大阵仗,看来今天是问不到答案了。”

    谢飞回道:“确实无可奉告。”

    看到谢飞和笑面弥勒都现了身,鬼魅妖姬还是得忌惮下二人会不会冲自己下死手。

    自然也没了逗留的心思,说道:“也还是有点收获的,至少知道了你们和他成了一伙。”

    “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鬼魅妖姬只留下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转身离去。

    同时也劝退了那些朝这方向赶来的江湖人,以及集结完毕正打算给江湖人来顿杀威棒的官府兵力。

    鸡蛋快步跟上谢飞和笑面弥勒离去的脚步。

    凑到自家老大身边问道:“老大,这鬼魅妖姬几个意思,和小姜什么仇什么怨啊?”

    谢飞斜睨了鸡蛋一眼,说道:“杀弟之仇,弑亲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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