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萧萧。

    疾雨嘈嘈。

    姜逸尘脑海中的世界仿佛被吹熄了盏盏红烛,再次陷入阴暝深渊,黯淡无光。

    影武堂楚燕齐三人曾试图逃入林中,既是寻找掩体,也为制造更多声响,通过地利来干扰姜逸尘敏锐的判断力。

    地利之前,即为天时。

    天时有雨。

    大雨稀风。

    微风也好,疾风也罢,姜逸尘本可通过周围空气规律性流动获知的不少信息,在大雨到来后被打乱得七零八散无辑可循。

    简而言之,大雨大大地削弱了姜逸尘的作战能力。

    七人自大雨中行来,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胖瘦各异。

    为先者是个眉清目秀状若而立之年的白衣书生。

    书生腰间悬着个紫砂葫芦,手中握着冰蚕玉柄白折扇,纵是在大雨中行进,竟还保持着一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的神采,步伐不疾不徐好似与世无争。

    很难想象刚刚那三枚透骨钉会是出自这样一个不争于世的书生之手。

    然而,这书生却是江湖十四恶人中因随心所欲而恶名昭著的易无生。

    也只有易无生这般实力,才足够震慑住近七十人的大阵仗。

    当然,要想管束住如此多人,绝非易无生一人之功,易无生也绝无那脾性去管教那些人的具体行事。

    这部分重任落在其身后六人身上。

    六人正是已归入天罡门的前地煞门堂主。

    满面虬髯,衣襟大敞,横肉张扬的持刀壮汉乃前地煞门副门主,地勇星应隆。

    身着一袭劲装,发短眼细,手无寸铁者是前地煞门六虎之一,地奇星洛奇。

    身长七尺,大腹便便,双手抱着根粗大石柱,一步溅起三尺浪的悍将亦为六虎之一,地雄星肖穹。

    有半老徐娘之姿的是地彗星孟梁陆。

    较常人要矮上一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满口银牙,双手套着利爪的古怪男子是地妖星窜天猴。

    身壮如牛,肤白胜雪,嘴角边有颗红痣,手中操着条粗犷长鞭的中年妇女是地奴星顾大虫。

    与独行在前的易无生截然相反,六人无一不是目露凶光,恨不得当即将姜逸尘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想来若不是顾忌易无生难以捉摸的脾性,已然一拥而上了。

    易无生不懂得如何观云看雨。

    却有地慧星孟梁陆善观风云变幻辨阴晴冷暖。

    七人同那六十余人入谷时间相近,推算出今日有极大几率落雨后,便将那些人召集在一起,按兵不动,布置好作战对策,于两日前向冷魅和姜逸尘发动车轮攻势。

    今日初晨仅是细雨绵绵,恰在五大民捕倒下后,大雨降临。

    若非如此,易无生倒也乐得让冷魅和姜逸尘多喘上两口气,他有的是时间来折腾两人。

    不得不说这大雨来得可真是时候。

    七人候着大雨到来。

    而冷魅、姜逸尘却也在等着幕后之人出现。

    毫无疑问,那幕后之人即为易无生七人。

    对于地煞门六位堂主而言,是姜逸尘一手毁了地煞门,死于其手的兄弟姐妹多达四十余人。

    虽不可否认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可堂堂天煞十二门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毁去一舵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关乎人命,又关乎颜面,地煞门与姜逸尘之间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残余六位堂主有心杀“贼”,天煞十二门其余分舵即便不亲自参与,但给予些助力,提供些便利,则属理所当然。

    是以除了五大民捕是同商阙有旧被半请半要挟而来,余下那些人马则是或威逼或利诱或内部资源倾斜进行供给。

    至于易无生,与毕鄂相识言谈投机不假,却谈不上私交甚笃甘为之报仇雪恨,杀姜逸尘本只是顺手之事,帮毕鄂报仇也不过顺带为之。

    易无生本没将这些繁杂之事放在心上,岂料那杀手夜枭之名正是通过其口传扬出去的。

    而最令易无生记恨的,莫过于这杀手夜枭竟在其眼皮底下演了一出诈死好戏。

    若说姜逸尘对于地煞门的所作所为狠狠打了天煞十二门一个大耳光,那么姜逸尘则给予了易无生从未有过的羞辱,令易无生自觉颜面扫地的羞辱!

    不论是易无生,还是应隆六人,此来皆只有一个目的:置姜逸尘于死地!

    也因此,从始至终都未有人对姜逸尘本身或是那天殇折梅手表露出任何兴趣,因为他们得到的任务便是取其项上人头。

    “果然是前辈。”

    早在冷魅道出五大民捕与商阙间的关系后,二人对幕后之人身份已基本有数,姜逸尘此时出言,不为其他,只为拖延些恢复时间。

    “时日尚早,若有遗言,不妨多说几句。”

    易无生一语戳穿姜逸尘心思,却也站定不再近前,对于这位让他受了奇耻大辱的小辈并未表现出任何恼羞成怒之态,反而浑不在意,足够宽容大度。

    应隆六人见状止步不前,即便心中再有不满,他们都不会在易无生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他们在当年之事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修恺和宋鲁达并非死于姜逸尘剑下,恰恰是易无生动的手,原因多半便是行事为易无生所不喜而招致杀身之祸。

    但彼时地煞门已得罪不起易无生,而修恺和宋鲁达之死也同姜逸尘脱不开干系,这部分仇怨遂自然而然转嫁到了“罪魁祸首”头上。

    这一路与易无生同行,六人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今复仇在望,他们可不愿平添任何事端,让姜逸尘白占便宜。

    姜逸尘道:“那晚辈先谢过前辈好意。”

    平平无奇一句话,易无生偏偏从中听出了蹊跷。

    易无生嗤笑道:“时已至此,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应隆六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不知这怪人又在感慨何事。

    倒还是功力稍微深厚些的应隆率先品出了其中古怪,那锐利如鹰的眸子透过重重雨帘,瞥见了姜逸尘两腮处的最后一抹抖动,横眉倒竖气冲冲道:“特乃乃个熊,这小杂碎在服药!”

    说罢应隆已倾身迈步向前。

    余下五人见此也即要动身。

    却见易无生折扇一横,拦在六人身前。

    易无生心平气和道:“难道没看出来这小子是故意为之?”

    洛奇皱了皱眉道:“故意气我们?”

    肖穹两粗大鼻孔在雨幕中呼出两道灼热的白气,道:“即便是故意气我们,可确实是借药力在快速恢复着,那我们此前让那么多人去消耗他们气力又有何用?”

    另几人也都闷着口气不吐不快。

    易无生已先道:“无妨。就当是他们死前吃的最后一顿。”

    此话一出,应隆六人便不好在开口。

    别看易无生这时和和气气的,再嘟囔几嘴,保不齐就冲他们动手了。

    闻见对方没上当,冷魅和姜逸尘便继续安心吸纳着体内的丹药之力。

    早早便未雨绸缪,二人除了在屋中囤积食物之外,也炼制了许多外敷内服的药散,基本上都在这几日间耗尽,但还有两颗历经多番精炼用以快速填补气血内息之力的丹丸迟迟未曾服用,直到姜逸尘挡下三枚透骨钉,二人才伺机服药。

    只有撑到幕后之人出现,即将开启最后一战时,这两颗药丸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至于姜逸尘先前那略微显眼的咀嚼动作则是故作姿态。

    意在诱使应隆等人气急败坏抢攻,而后二人便有机会反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占得先机,更有机会让对方出现减员,如此此战便有更多保障。

    可惜,还是被易无生给一眼看穿了。

    见二人默不作声,易无生歪了歪头,奇怪道:“怎么,没有遗言要说?”

    姜逸尘道:“晚辈倒有问题想问。”

    易无生道:“说。”

    姜逸尘道:“前辈究竟带了多少人来?”

    易无生简单道:“就这些人,没了。”

    忽而又语气一转,道:“不过有些人脚程快了些,不然能玩得更久些。”

    姜逸尘闻言了然,影武堂杀手和琥珀山庄护法果然也是受雇于他们。

    易无生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可惜你小子并不如想象中的受欢迎。”

    易无生顿了顿,故作神秘道:“只有两批人马和我们没关系。”

    姜逸尘心下一凛,问到:“云小白,还有?”

    易无生道:“自然还有老伯派来的人。这也怪不得我,是他们自己不够小心,都已躲了两天两夜,见你命在旦夕,终究露出了马脚。”

    姜逸尘心知易无生也同他打起了心理战,虽沉住了气,问道:“他们是谁?”

    应隆明了易无生的意图,也有心刺激一番姜逸尘,插了一嘴道:“两藏头露尾的龟儿子,特会打洞穿墙,你猜猜。”

    且不说道义盟人数之众姜逸尘尚未认全,单是老伯朋友之多,他也无法凭此只言片语猜出二人身份。

    不知不觉间,姜逸尘的心思已被打乱。

    冷魅察觉到了姜逸尘的异样,低声道:“老伯请来的想必是岭南药谷薛珍薛宝两兄弟,此时多想无益,你能为他们做的便是报仇。”

    易无生没听到冷魅所言,只是瞧见这一幕,心下一动,朗声道:“冷姑娘,在下有一言相劝。”

    冷魅听言并不作答。

    易无生则毫不作恼,继续道:“你我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昔日魔宫与地煞门间纵然稍有过节,今日便由在下做个见证,在此做个了断。应门主,你觉得如何?”

    应隆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狠人,哪能听不明白易无生的离间伎俩,遂道:“全凭易先生做主。”

    易无生点头一笑,折扇在手中敲了敲,道:“只要冷姑娘愿意一走了之,姑娘过去与应门主等人间的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更不必为了个毫不相干之人枉送性命。冷姑娘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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