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北地夜晚偶尔仍是凉意袭人。茫茫大草原草长鹰飞牛羊现青苍了整个冬天的原野迸出点点新绿正是铁骑纵横驰骋的时节。

    安禄山颇有雄心壮志此时不肯在范阳呆着自行带了大军远赴北境练兵。说是练兵其实是去劫掠一些草原部落也让军卒们见见血疏散疏散筋骨培养培养杀气二来顺便还可砍些头颅领功并震慑草原诸族令其不敢违逆。

    安禄山大军铁蹄在北地肆虐之际西玄山上莫干峰巅紫阳真人登绝顶、望山河慨然长叹三声。下峰之时紫阳真人背后一道火柱冲天而起似要烧穿苍穹!熊熊真火中十七名道德宗弟子的尸身灰飞烟灭。这是过往数月中在各地战死的道德宗弟子他们还是幸运的被同袍从乱战之中抢回得以安葬师门更多弟子的尸骸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甚至在某些术法中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无法追寻无处轮回。

    紫阳真人取出自己手书的“天下太平”条幅撕得粉碎任其被猎猎罡风卷上天际。

    此次北上会猎安禄山足足带了五万大军行踪当然瞒不过人纪若尘三人顺顺当当地找到安禄山的大营。

    也不知是北地军卒心眼太实在还是济天下嘴皮功夫太厉害总而言之只见济天下与那守营门的小军官絮叨了一会那小官竟然鬼使神差般的当真领了纪若尘三人去见安禄山。对于济天下口吐莲花的绝妙本领纪若尘与玉童惟有沉默。

    一入营门便可遥遥望见安禄山那足可容纳百人的中军大帐。金色帐顶上一顶黄牙大旗迎风猎猎飞扬上缀牦牛尾下饰五彩析羽旗面上一个斗大安字倒称得上铁钩银划气度非凡。

    三人入了军帐见安禄山正大排宴席烈酒佳肴如流水般端上众人正饮在兴头上。正中席上盘踞着一座金光灿灿的硕大山峦定神望去原来是个披着黄金锁甲的武将大脑袋小眼睛长胡须一脸憨直全身上下最显眼的便是臃肿肚皮两对双环穿扣相缀的带钩呼之欲裂。见了纪若尘三人安禄山双眼登时一亮狠狠地盯了玉童几下方才大手一挥令纪若尘等人末席入座。

    不算纪若尘一行的后来者席中人众实际上分成了三拨可谓泾渭分明甚而有些针锋相对。觥筹交错之中隐隐透着如针般的杀气。席中最多的乃是披甲顶盔的将军都是安禄山的得力手下。其中坐于安禄山左手边的一名将军可算是纪若尘的旧识正是史思明。史思明见了纪若尘先是愕然旋即嘴角边泛起冷笑杀气升腾。

    在纪若尘上坐着十余名身披青黑长袍、相貌迥异的大汉。这些汉子身材长大骨骼清奇比之身材高大的北地悍卒还要高出一个头可谓虎背熊腰。而在纪若尘对面则坐着七八名或道或俗的修士而前排一人面若月华秋水皎若玉树临风霓为衣风为神双眼氤氲烟霞恍如神仙中人。竟是久违了的尚秋水。

    道德宗人众中除了尚秋水外还有两人纪若尘也是识得的前世还有些交情。不过此际相对而坐昔日同门却再也认不出自己纪若尘也不禁有些感慨。

    大帐中闹哄哄一轮酒罢安禄山狠狠地拍了拍案几待众人静下来之后将斗大铜爵擎起长笑道:“今日天下能人异士骄兵悍将齐聚于此实是安某一大快事!来大家干了!”

    众人轰然应了鲸吞龙吸各显神通酒浆如百川入海尽入了无底肚中。便有一个青黑袍色的大汉站起朗声道:“安大人某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这大汉站起时方显高大大帐门口守卫的两名健卒看上去最多能够到他的胸口。他身材长大声音更是有若洪钟直把席中几个无甚修为的将军震得头晕眼花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安禄山双眼迷离却有一丝精光闪耀如电掠过。他一只胖大手掌指着大汉道:“子奇先生出身冥山那冥山可是可是……呃……天下奇地!子奇先生见识必定是好的有话……呃……但说无妨!”

    子奇也不谦辞朗声道:“安大人节度三镇据地千里拥兵十万麾下名将若云异士无数!这等实力即使放眼天下又有何人可与比肩?安大人非是池中之物自当为朗朗乾坤、为天下百姓做些事。眼下道德宗盘踞西玄山狂妄自大意图与天下人为敌挑起大乱实是罪不容赦!安大人如能登高一呼剿灭道德宗不光为天下百姓积德也是为本朝天子去一心腹之患更可留名青史!如安大人肯行此壮举我等冥山人众必定誓死相助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这子奇看似粗鲁可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绝不是个四肢达心智单纯的简单人物。只是他这番话说完对面道德宗诸人都变了脸色。当下便有一人冷笑道:“好一个刀山火海又有可惧!你无所畏惧自去送死也就罢了却妄想拖安大人下水真是其心可诛!”

    子奇怒哼一声喝道:“我冥山人众乃是真心相助哪象你道德宗居心叵测竟挑唆安大人造反本朝龙气正盛如何反得?哼道德宗现在可说是过街老鼠被天下群修堵在西玄山出不得门差点被人砸了山门灭了香灯。这天下的人心向背还不清楚吗?你们自己胡作非为不提还想要蛊惑安大人行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这才是其心可诛!”

    子奇高大无比声若奔雷几句一吼就将道德宗众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安禄山醉眼朦胧小眼愈迷成一条细线面上却也是耸然动容似乎被此人一番话语打动。

    尚秋水忽然轻轻一笑接口道:“西玄山一役最后是谁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早有定论的事。也罢那个暂且按下不说。不论安大人是否愿意接受我宗襄助这都是我们‘人’间之事。俗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等冥山一众异人让我们如何相信可以对“人”真心相助?”

    尚秋水这几句话中将人和异人两词咬得颇重。安禄山听在耳中醉容有了几分清醒仿佛若有所思。

    子奇面色一沉衣袍无风自起盯着尚秋水沉声喝道:“你这小兔如此说话实在欺人太甚真当我冥山无人吗?再敢胡言乱语我子奇必叫你血溅七步!”

    尚秋水嫣然一笑刹那丽色令帐中众人一阵恍惚一只玉手在几上重重一拍向子奇道:“我就当冥山无人了你又能怎样?冥山妖后文婉当年被我宗祖师擒获压在阵下数百年十年前一个偶尔疏忽才让她逃了回去。既然文婉已逃出我宗你们也就不存在什么投鼠忌器之说了吧?若冥山妖众真的有血性有人才这些年来都做什么去了怎不见上西玄山来报仇?”

    子奇大怒虬髯根根倒立如山气势已向尚秋水当头压下!这气势直接出自本命真元动念即生虽然威力远不若需要祭符的道法但子奇仗恃自己数百年道行想那尚秋水小小年纪修为如何能与自己相比?是以打定主意要令他当席出丑好使得安禄山回心转意。这道气势压过去子奇料定道德宗门众不及救援尚秋水也不敢硬接只能起身移席避让定可一扫此子嚣张气焰。如若接了那可是有性命之忧的。

    刹那之间尚秋水向子奇望了一望盈盈眼波中尽是嘲讽与坚毅还有三分狂野!

    子奇心头一颤暗叫不好!

    尚秋水盘膝正襟端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结莲花座印而后一声清叱一缕清气冲天而起与如山压下的黑气撞个正着!

    尚秋水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如雪白衣上恰若寒梅落雪霜染绛樱!

    上座哗啦一声巨响原来是安禄山关心心切俯身向前手撑着的案几支持不住瞬间倒塌菜肴酒水打翻一地。

    尚秋水身体晃了几晃终于挺直。他慢慢抬起头来向子奇傲然一笑碧血点染过的朱唇分外醒目!

    道德宗其余门众中亦有上清修士子奇出手虽然突然但气机感应下他们未始便拦不住。可是人人端坐不动没有一人出手。只因他们皆已明白尚秋水既然开言那便是要独自挡这一击。不管别人如何看他说螳臂当车也好说不自量力也罢这一击挡了冥山多半要空手而归。至于挡这一记后是生是死尚秋水早不放在心上。

    这一刻生死由命但成事在人!

    安禄山脸色铁青一片哼了一声将手中酒爵重重掷在地上。史思明当即按剑而起大喝一声:“大帅面前谁敢胡来!”

    子奇面色难看之极向安禄山行了一礼勉强说了几句告罪的话便即坐下。他虽然不惧安禄山手下这些兵将但自己此行关系重大万万不可意气用气当下惟有忍耐。另外尚秋水外表清丽柔媚没想到却是性烈如火竟有如此悍勇实也令人钦佩。

    纪若尘凝望着尚秋水犹记得他当日以纤丽之姿提巨斧忘情向姬冰仙邀战时的一往无前。那虽非生死相搏然而内中战意与今日并无二致。念及尚秋水之师太乙真人喜欢使一柄三丈巨戟有其师必有其徒若是子奇了解些太乙真人的性情当不会作此选择。

    尚秋水咳嗽几声忽然又喷出一口血来。道德宗众人依旧不动甚至没有一人向尚秋水望上一望人人都神色宁定地望着冥山人众杀意如海下暗流汇聚海面上却风平浪静。

    似是感应到了纪若尘的目光尚秋水转头向纪若尘望了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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