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中早乱成一团小鬼杂役一个个狼奔豕突大呼小叫哪还有半份体统在?平素里威风惯了的鬼卒也无瑕去管这些大惊小怪的小鬼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匆匆忙忙地赶往城头驻防。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如雷蹄声一队五十余骑巡城甲马自街角绕过向城门处奔去。不知怎地酆都众鬼平日难得一见巡城甲马见了本也该是又畏又敬但此时望向巡城甲马的目光中却多了些看枉死鬼的味道。

    这一小队巡城甲马与另外数十队巡城甲马在酆都城门处汇合然后酆都城门大开数千骑巡城甲马擎起战旗滚滚出城转眼就隐没在淡淡薄雾之中。

    城墙中的机关室内百头身高五丈、肌肉纵横的大力鬼吐气开声合力推动绞盘那两扇极厚重的城门缓缓合拢。轰的一声一丈粗、二丈阔的精钢门栓落在锁卯上将城门彻底锁死。看这意思似乎根本就不想给出城决战的巡城甲马留一条回来的路。

    阎王十殿中此刻静得连一根落地都能听得见与殿外的喧嚣截然不同。此时其余九位十殿阎王全到了秦广王殿中。十位阎王团团坐了表情各异惴惴不安者有之强作镇定者有之若无其事者有之高深莫测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众阎王不论表情如何皆正襟危坐有如古松铜钟动都不动一下。如非偶尔眼珠转动、脸上表情变幻说不定会让人以为是几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内中只有一个平等王与众不同看上去如坐针毡不住扭动身体。尽管殿内阴风阵阵寒意浓重但他额头上不住滴下大滴汗水一身华贵王服也几乎被汗水浸透。

    一名鬼侍一路小碎片奔进殿中伏地道:“报!赵大将军已率大军出城决战!”

    平等王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悄悄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秦广王居中而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除了挥挥手令那鬼侍退下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他面前燃着一柱三寸梵香铜钱大小的香火时明时暗。这柱香燃得甚快以肉眼可见的度在逐渐缩短。其余八王也端坐不动静候战报。

    未过多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平等王只听这脚步的节奏心中已生出不祥的念头当下面色就惨白了三分。

    果不其然一名鬼侍大步冲了进来一个鱼跃扑在地上颤声叫道:“赵大将军力战而亡五千巡城甲马全军尽墨!”

    此时此刻那柱梵香方才燃去了一寸。

    咣当一声平等王面前矮几上的铜爵跌落在地酒浆洒了一地!

    秦广王如同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完全没听到鬼侍刚才说了什么就连地上的酒浆流淌过来沾湿了他的衣角也似全然无觉。而其余八王此刻也突然个个神游太虚仿若突然下定决心求索仙道准备好生入他个几百年的大定一般。

    平等王一个个从诸王面上望过去越看越是绝望最后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向秦广王道:“赵大将军战死我们十殿当中可还有能够抵挡那人的大将吗?当日悔不该将吾家交与苏姀若他还在怎都该可抵挡一阵。唉!自毁长城自毁长城啊!”

    平等王这话已是在明着指责秦广王毕竟当日就是秦广王做主让苏姀带走吾家的。以吾家可与苏姀斗上几合的战力今日若在说不定已扭转了战局。

    但秦广王就似完全没听明白平等王话中之意只是从从容容地道:“众王不必惊慌谅那妖人神通如何广大也绝渡不过这百里弱水。我们只消闭门不出即可。虽然我们出不去但他也攻不进来。多等些时日他耐心耗尽当会自行退去。”

    平等王失声道:“这却如何等得?!”

    见诸王又进入心如古井不波的化境打定主意龟缩酆都中心平等王猛一咬牙离席而起竟拜倒在大殿中央道:“诸位王爷救我!”

    八王仍在神游时秦广王已离席而起将平等王扶了起来责道:“6王爷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殿为臣本就是同气连枝有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快快起来你这个样子又叫小王如何当得?6王爷想要小王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你…你这不是陷本王于不仁不义之中吗?”

    平等王满面苦笑同殿为臣数百年了他怎会不知道秦广王的为人?若秦广王是如此好相与的人物又怎能安居第一殿这么久?

    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平等王犹豫当下强行拜倒于地道:“现在实不能容那妖人如此放肆啊!虽然赵大将军战死但我十殿能战之将合共还有数十员若尽起藏兵则足有十万巡城甲马!大军出城必能剿灭妖人!”

    秦广王沉吟良久直把平等王等得五内如焚方始抚须缓道:“不妥。”

    平等王声音都有些哑了嘶声道:“如何不妥?”

    秦广王徐道:“酆都广大十万巡城甲马数量虽众但把守各处要冲尚有不足怎能分得出兵来?我们破釜沉舟、倾力一战胜了倒也罢了如若败了怎么办?将若大的酆都拱手相让不成?”

    “以百击一怎么会败?!”平等王气急败坏。

    秦广王摇头道:“6王爷此言差矣。赵大将军乃十殿第一猛将率五千甲马出战却被对方一千阴卒杀得全军覆没且那妖人还根本未曾出手!小王虽然不通军事也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如那妖人采用避实击虚逐步蚕食之策则出动再多大军都是无用。哪怕是百万巡城甲马也不过让他多杀几天而已。”

    平等王也知秦广王此言不虚又见诸殿阎王皆作体悟天心、不理浊事状只得一声长叹罢了这个心思。十万巡城甲马倒有七万散于十殿分归十位阎王调遣。各殿所统的鬼卒甲马如同诸王的私兵就是秦广王也无权调动其它阎罗殿的属兵。看眼前情势就算秦广王假意答应了其余各王也必不肯借兵。

    方才出城死的赵将军乃是平等王殿前头号大将率领的五千巡城甲马也全是平等王的属兵。平等王被逼无奈不得不派出手上全部军力出城死战没想到片刻功夫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他那第六殿中只怕连十名巡城甲马都凑不出了。至于殿中其它的鬼卒杂兵虽然也有一千余众但欺负欺负下狱的鬼魂还行出城打仗那就是送死的份。

    此际平等王实已山穷水尽咬牙道:“将轮回薄交出去如何?”

    秦广王微微一笑道:“6王爷说笑了。若小王记得不差你当初可是在那本轮回薄上纪若尘名下批过注的。现在你反要将这本轮回薄交给他?这可是触犯天条的罪过啊难道要这殿中的都陪着落罪不成?罢了念在过往情谊上小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6王爷要做什么尽可自行去办。”

    平等王一把拉住秦广王袍袖急道:“可是我那本轮回薄在你手上你不与我怎成?”

    秦广王面色一沉道:“6王爷又在说笑了轮回薄由各殿自行保管本王手上怎会有你第九殿的轮回薄?”

    平等王大怒喝道:“当日我被逼不过亲手将载有纪若尘名字的轮回薄交到你手上你却再未还来!这可是诸位王爷都看到了的!你休要抵赖!”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是吗?哪位王爷看到了?”

    平等王环顾一周见众王或顾左右或称未见或养心神当下惨然一笑拉住秦广王批头就打喝道:“好好好!姓蒋的你既不与本王活路今日就与你拼了!”

    秦广王护住头面忙喝了一声:“6王爷醉了左右!送王爷回殿!”

    早有数名粗壮力士冲进殿来将平等王拖出殿外一路上平等王骂声不绝。

    直到平等王骂声远去秦广王方抚须道:“那纪若尘去而复返神通大增现下堵城叫阵气焰滔天!那本轮回薄自然不能交给他除此之外诸位王爷有何妙策退敌?”

    众王齐道:“我等愚鲁实是想不出对策一切当惟薛王爷马是瞻。”

    秦广王也不推辞当下道:“一动不如一静我等先静守些时日以观其变。”

    见此间事了八位阎王于是一一离去。

    此刻弱水之畔一片肃杀宽广的河滩上遍布着巡城甲马的尸体。他们或被洞穿胸腹或被枭腰斩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这片狼藉战场之前摆放着一张乌木八仙椅他端坐椅上遥遥望着酆都弱水若有所思。他身后一名身长五丈、极是健硕的悍卒高擎一面大旗深黑旗面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篆:纪。

    大旗之后五百幽鬼卒列成横列一排倒提巨斧。五百名战兽狂骑则又在后面列了一排。它们刚刚屠戮了五倍于已的巡城甲马一个个都吸足了巡城甲马死前散出的魂魄此刻意犹未尽更显杀气腾腾。

    他呆坐一刻双眉皱起喝道:“怎么还没动静?”

    旁边玉童忙道:“纪大人方才来的都是平等王手下现在可能各殿阎王之间起了争执不知该如何分配兵力又畏惧大人兵锋所以才迟迟未见兵。”

    他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十殿阎王麾下共有十万巡城甲马吗?我才在这里摆了一千阴卒怎地他们就不敢出城了?还是说酆都城中另有神通广大之人能够看得到我布在远处的大军?”

    玉童忙拍马道:“大人麾下兵卒过于凶猛方才实是杀得太快了些。十殿阎王畏战也是常情。”

    他冷道:“我不管他们畏不畏战再骂直到将他们骂出来为止!如果你骂出不他们来的话……哼!”

    玉童面色一白忙飘到阵前一个腹大如鼓的巨汉肩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巨汉边听边点头待玉童说完即深吸一口气只见他颈中皮肉一圈圈鼓胀起来足足粗了三倍有余肚腹也高高隆起就似被气吹胀了一般。

    玉童头颅登时罩起一层紫光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那巨汉口一张几乎可以看得见无数道波纹自那张巨口中喷出聚结成束跨过弱水直向酆都冲去!在这巨汉身后的阴兵鬼卒只得见一阵阵轰鸣雷音但酆都城头守卫诸鬼听见的却是清晰无比的喝骂。这骂声听起来既不刺耳也不随距离而变弱在酆都城头听到与在阎王十殿中听到没什么分别。

    骂辞着实精彩。

    这一大段长篇大论指名道姓全是向着平等王而来。

    在落难之前玉童可是平等王身边最得宠之人。他生得极是俊俏为人又聪明伶俐心计也是阴险狠毒在许多事上都能给平等王帮上忙绝非只靠着一张脸蛋吃饭的软脚货色。平等王早把玉童倚为左膀右臂什么事都不避着他。单是为给玉童弄点功绩就可将自己的巡城车驾给他乘了可见对玉童的喜爱。正因如此玉童对平等王所有隐秘事都了如指掌。

    象什么昏庸胡涂全凭心头好恶胡批生死薄乱定阿鼻狱这根本都上不得台面。索取贿赂纵容凶徒另拿没有阴财孝敬的孤魂野鬼顶罪冒藉配热油地狱、永世不得生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有意不援兵害得胆敢顶撞于他的阴司将军在苍野中孤军奋战、最后落得个全军战死这等借刀杀人之举也可暂时放在一边。

    这些罪名实在是流于俗套了。此前玉童已就着这些骂了一个时辰结果只骂出一个赵将军和五千巡城甲马来。之后无论他再怎么骂揭平等王再多的老底酆都城都再无动静了。

    这一次玉童知道自己办事不力纪大人已动了真怒。落在这位纪大人手中后玉童只觉自己现在处境已可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实是过往不能想象之惨。但显然那纪大人还另有雷霆手段!具体手段如何玉童如何敢试?

    在这等严重程度远生死攸关四字可以形容的关键之际玉童灵思如泉涌骂阵功力骤然突飞猛进。

    他专从平等王的生活琐事说起。有晨起更衣时平等王如何对侍婢动手动脚甚至兴冲冲的直接按倒就受用一番;也有平等王参加夜宴醉酒当席抱过一个俊俏少年鬼侍就剥衣衫全忘了其余九殿阎王全都在席。这种种恶形恶状其实只消在十殿中侍候久些的鬼侍阴婢多少都知道一些也不仅仅是平等王独有。

    那巨汉乃是冥军大营中专司叫阵的骂手一身异能全在喉咙以及胸腹中无有止息的气息上。若只是声传百里那骂上三日夜就如喝血般容易。象这般跨界送声数百里且还要使冥王十殿殿殿闻声虽然难了许多但骂上半日也不会伤筋动骨。也不知上任大将军是因何忽奇想营中竟然养了这种异卒。

    酆都城内喧闹早停处处鸦雀无声无论是判官鬼役还是未及解送入狱的新魂都静静聆听惟恐错漏了一字。

    第九殿中平等王面赤如血但觉得一口腥甜堵在胸口。玉童揭他的这些丑事其实再寻常不过了但他知道玉童绝不会只说这点事。

    这的确仅是个开场引子而已。

    玉童话锋一转转而述说起平等王诸般特殊的嗜好来。比如说在提审犯魂时若遇上了那合意的妙龄倩魂此王最喜细细拷问从在阳间许了夫家没有直问道何时暗自怀春何时初经人道一月之中有几度春风每次欢好须得多少提送方觉欢喜等等等等。问到心痒时偶尔也会迂尊降贵亲自上阵试试供词真伪。那架巡城龙车也是件妙物平等王最喜在车中亵玩娈童侍女且定要打开车窗只放垂帘并要有前呼后拥在闹市行车如此方能尽兴。

    若仅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接下来说到的是平等王好娈童。此事方才已经提过而且不论阳间阴世好男风者都不鲜见。但蓄娈之人素来都是宠幸之然则这位平等王大人好的却是被幸。

    平等王的第九殿平素里管教下人的规矩虽大但此刻殿边候命的侍者婢女们中有那些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偶尔也会偷瞟一眼平等王身上的细皮白肉。

    平等王虽然昏庸好歹也是有职有司的鬼仙早将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怒喷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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