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比动辄雷霄暴怒的永乐皇帝朱林来说,纹此年来,锦宋工孔镇抚司诏狱比从前空了许多。然而这一天傍晚城门关闭之前,却有两辆囚车被送进了北镇抚司大牢。早已得了讯息的房陵从上午开始就带人守在了这里,及至交接签押过后把人押入大牢。他望着那两个人镣铐缠身的背影,心里不禁生出了几许惊悸来。

    这坐怨望而被下狱的不是别人,却是当今皇帝即位之初,曾经加恩宫僚而擢升的戴纶和林长憨!两人都是朱瞻基还是皇太孙时就随侍左右讲学的。同是讲学的张模陈山先是入内阁,后来因不甚得力而退出内阁。但一个升了尚书,另一个也是荣养之职,总比戴纶和林长憨如今的处境强。

    尽管房陵如今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上头还有一个指挥使王节,但管着北镇抚司这一条,就足以让人明白他才是锦衣卫如今最有实权的人。上任伊始,对于狱中克扣索贿等等旧弊,他虽不曾大刀阔斧。可也尽过心力,因此如今的诏狱中,种种不法事收敛了许多。

    即便知道属下不敢贸然克扣,他仍是招来专管诏狱事,又是自个心腹的刘百户,沉声嘱咐道:“虽然是钦犯,但一应供给不要慢待,毕竟曾经是皇上在东宫时的旧人了。”

    “大人放心小的理会得,总的为将来留着地步。想当初这儿关了将近十年的两位,一出去不久就是大学士,又入了阁。”

    听这家伙这样曲解自己的心思。房陵也不解释,又嘱咐了几句,随即就带着人例行亲自巡视诏狱。当看到新关进来的戴纶林长想恰是在于谦隔壁的时候,他不禁停了一停。

    无论官职大在这诏狱中的牢房都是一模一样犹如鸽子笼似的间。绝无一间房关两人的情形。按照洪武年间的旧规,但凡诏狱犯人不许通话不许传递消息,若是关上几年,出来之后往往是连话都不会说。而到了永乐年间,由于朱林将人下狱少的只有十天半个月,多的却长达十年八年,纪纲被诛袁方上台之后,对这一条就放得宽了。左右隔壁若是相识同僚,也能扶着木栅栏隔着砖墙交谈几句,偶尔传看各自写的文章笔记等等,也并不禁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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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看到于谦狭小的牢房中只点着灯在看书,他不禁想起了这诏狱中的传奇人物杨浮。再看看戟纶和林长想都是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思及两人都已经革职,他就温言道:“戴先生和林先生若是需要什么书。但请吩咐狱卒,只要是不犯禁。自然当周全。”

    戴纶林长慰昔日都是劝朱瞻基少游猎多读书,这才最终招了皇帝的怨怒,如今被执狱中,彼此无不是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听到外头的一个陌生的锦衣卫高官说了这么一番话,戴纶只是冷笑了一声,林长您却开口说道:“多谢这位大人好意了。我等旦夕且死,可若是还能活一天,便想多看看书,可否为我准备《论语》和《史记》?”

    对于戴纶的冷淡态度,房陵并不以为意,听到林长憨的回答,他便吩咐了身后的狱卒。由于于谦的监房之后便再没有其他犯人,他便从此处折返了回去。

    一旁的于谦听到旦夕且死四个字,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触动。见房陵等一行人从外头过去,他这才起身到了耕栏边,突然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可是曾侍皇上讲学的林景时大人和戴文山大人?”

    林长憨到是不知道自己的隔壁还关着人,此刻听到这话,他也拖着沉重的镣铐站起身来,等挪到了耕栏边,他也看不清隔壁是谁,只听着那声音仿佛有些年轻。便问道:“我便是林景时。听小友声音年轻得很。是因为什么被下了诏狱?”

    确定隔壁的人果然是戴纶和林长憨。于谦不禁呆了一呆,待听到林长慰问话,他才简略提了提自己的事。结果,隔壁立刻传来了戴纶激荡的声音。

    “好,好!那些尚书大学士不敢说的事情,你却敢义无反顾地犯言直谏,都察院有你这样的风骨硬挺的后生,顾都宪果然把都察院管得好!今天我们被押解进城的时候还听说。都察院的好几个御史联名直谏,结果皇上下令在午门质辩,除阉党、罢奸佞、正名分,这三条真是条条掷地有声。相形之下,我和景时身为宫僚,当初也只是谏了皇上少游猎多读书,不及你们远矣!”

    于谦连忙追问,可戴纶林长憨也只是傍晚进城时方才听到只言片语。对于具体情群也并不清楚,自然没法解决他的疑问。而说起自己两人如何会被锦衣卫押回京城时。两人却只是长长叹息,彼此都没有多做解释。毕竟,于谦虽说触怒了皇帝,但言官言事顶多是贬谪。很少会因此受重责,而他们俩就不一样了一那是皇帝还是皇太孙时就积下的旧怨,无有侥幸。

    次日卯正三刻,一夜没怎么睡好觉的张越就早早地起了床。

    如今天气已经热了,一夜折腾下来。他只觉得身上粘糊糊的难尖,索性让人打来井水擦身。换上一身干爽的袍子吃着早饭,他正琢磨着昨晚上张布送来的消息,心里打点着今天要去的地方该见的人,外头就急急忙忙有人通报进来。

    报事的是高泉的儿媳,说是吏部派了吏员过来,言说早朝议定了六部诸项人事,因此让他立刻前往吏部办理关领赴任事宜。既然得了信。他自然是三口两口解决了早饭,换上官服急急忙忙赶去了吏部衙门。

    吏部衙门位于大明门以东,被家人府和户部夹在当中。自从洪武帝朱元樟废宰相而尊六部之后,这里就成了整今天下最要紧的地方一无论是官职高低,总得从吏部走一遭。而如今的吏部尚书赛义,从建文年间就开始于吏部任侍郎,至今已经将近三十年。可以说,不管是南京的吏部衙门还是如今这京师的吏部衙门,从上至下都打着深深的塞氏

    印。

    塞义历事五朝,在洪武年间就已经被御点为中书舍人,比起杨士奇等如今备受信赖的内阁重臣,他的资格自然是无人可比。多年身处高位他却仍是待人宽厚此刻在堂卜亚鞭蜘,施礼。他便亲自将人搀起,随即在办理一应事宜的时候又是一一嘱咐。但凡张越有疑问,他全都耐心解答,丝毫没有不耐。末了张越告辞时,他又亲自送到了堂下。

    “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兵部最重。你历事武库司和职方司。也是兵部老人了,在外也多有历练,时于部务自然是熟悉的,但如今张尚书年事已高,诸事难免会多有偏劳,还请你和冯侍郎一同精诚合力。原本大家建言让另一位尚书兼署兵部,但皇上说过不用,所以大家也就没有坚持,你心里要有个数目。

    “多谢幕尚书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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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只是,丁嘱交待部务,如今这些提醒却是字字珠饥,张越连忙躬身长揖谢过。待到出了仪门,他忍不住回头一瞧,却现塞义仍是背手站在台阶那儿。刚网近看时还不觉的。如今远远一瞧,他就现这位老尚书显得佝偻苍老。竟是绝不像只比杨士奇大一岁。

    此后那一番上任自然是循例而行,他是兵部的老人了,如今尽管有不少新面孔,但郎中员外郎这两级多半都是相熟的人,彼此虽多了些拘束。但办起事情却是便宜。他先往见了尚书张本,继而便是下属上前参拜行了坐堂礼,一番有数周全之后。恰好内阁转来文书要问滇西南的军事,张本思量张越刚从云南回来,就让张越过去一趟。

    张越回来只不过短短三天,连杨士奇和沈家兄弟那儿都来不及拜访。杨荣自然也是朝会之外头一次得见。在内阁直房外头的一重小院子里见这位主管军略兵事的大学士之前,他趁着在马车上的功夫看完了云南黔国公沐葳急递过来的麓川军报,心里对那儿糜烂的状况也有了些数目,因此在见到杨荣之后,他便顺势提出了改土归流四个字,随即又加了一句。

    “楚川思氏的手已经伸到了缅甸,若是再不加以控制,西南迟早造成大患。”

    “可惜,黔国公并非良将。”

    尽管收了沐筋的重礼,平日也会多多少少为其说些好话,但对于如今这位黔国公用兵的本事,杨荣却着实不敢恭维,因此这会儿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随即就有些后悔了。见张越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坐得端端正正,他更是在心里提醒自个。如今面前的年轻人已经不是昔日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名声大显之后已经得到重用的能臣,说话时不能将其当成后辈。

    “你既然网从那儿回来,如今又就任了兵部侍郎,麓”的兵事就先由你掌管,往来军报均由你过目上呈内阁,不用偏劳张尚书了。除此之外,交阻回师事宜你也多多留心,毕竟这报功等等多有猫腻。有你这个知根知底的人看着,也不至于被人糊弄了。另小

    杨荣不比塞义,虽说还不至于把张越直接当成下属看待,但交待事情的时候仍是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口吻。张越早知道这位就是如此的脾性。再加上杨荣的分派也都是公事公办,因此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待到起身的时候,杨荣冷不丁又加了一番话。

    “武选司的事情还是让张尚书管更加妥当,你虽说是正牌子进士出身。可终究你们家都是军功出身。再加上勋贵中间都是姻亲连着姻亲,要是有人找上门来请托,你一个晚辈难道能把所有人拒之于门外?所以说。当初让你出任兵部侍郎,我没说什么,但夏尚书吴尚书,还有宜山都提出了异议。可皇上却觉得你在兵事上有造诣,所以,你可别辜负了皇上的苦心。”

    前面这是大实话。张越听着只有如释重负,并没有什么怨尤之心。后头这话就有些微妙了,毕竟。杨荣虽没有表功,却把当时反对的人给点明了。张越听在耳中。心里自有另一番计较,面上却没动声色,谢过之后就离了宫中。

    洪武永乐都是用人不拘一格的时代,只要在荐举之后投了皇帝的缘法。一介布衣也可授布政使。因而时有人说张越是因为年纪太小而吃亏;但到了洪熙宣德,用人便渐渐讲究资格。张越虽可称得上是功勋不断名声赫赫,可多次最重要的擢升全都是迁。这一次却是循资历。能提出异议的人也只是针对具体去哪一部,而非是否够资格。

    尽管他平素也常常出入禁宫。但这一次从午门一路出来,遇到的官吏内监有的退避让道,有的行礼拜见,比从前恭敬了许多。在这种集体注目市的洗礼下,张越这一路上自是没法松快地思量事情,等出了长安右门上了东长安街,他这才感到浑身松快了下来。

    若是在外地,新官上任自然是少不了由下属掏腰包设宴款待,以示恭敬。但此前都察院的前任都御史刘观获罪,就有一条罪名是与下属豪奢饮宴,所以其后六部大佬复任或是上任。就没有了太过张扬的人情往来。张越新官上任,这头一顿饭竟是上下官员集体凑份子。

    这天傍晚也是如此,尚书张本虽没有来,但那份钱却是让皂隶送了来。其余的则是包括冯侍郎在内一个不缺,直接在从前张越常常光顾的杜康楼订下了六桌席面。若按照从前张越的习惯。书吏皂隶也不会落下。但如今正在都察院动荡的节骨眼上。他倒是不怕再遭弹劾,反而怕都察院愈演愈烈的攻势激怒了皇帝。于是早早露了口风出去,不受小吏的请。

    兵部衙门平素打交道的都是那些军中的大老粗,所以在衙门里头分外端着文官的矜持,但如今祝筹交错之后。和张越不熟的人未免露出不好的醉态,寻了借口一个个离开,但相熟的那些人却自然而然丢开了外头那层伪装。欢声笑语吃完了这顿饭,眼看快到夜禁时分,一群人方才散去。张越上车的时候,顺便就把满脸高兴的万世节一同拉了上来。

    “老万,我当初离京时候拜托你杨阁集家长公子的事,你可照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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