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茶室的院门朝西,申时初刻的阳光迎面照射,陈操之微微眯起眼睛,只见当门立着一个高髻峨峨,大袖翩翩的贵族女郎,戴金雀钗,悬翠琅玕,襦裙是精美的双鹤菱纹锦,斜阳从她身后映照过来,给这个贵族女郎镶了一道朦胧多边,髻也与金雀钗一般成了淡金色,阳光微眩,陈操之一时瞧不清这贵族女郎的眉目,只觉得她肤色极佳,宛若美玉精瓷。

    “参见新安郡公主殿下。”

    司徒府属官典书丞郝吉躬身作揖,眼睛朝左右一看,提醒陈操之竺人莫要失礼,陈操之,顾恺之,陈尚、刘尚值一齐施礼道:“拜见郡公主殿下。”

    几个侍婢这时才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地叫着:“郡主殿下——郡主殿下——”想必是新安郡主急着来看江左卫玠陈操之,来得匆忙,侍婢们一时没跟上。

    眼前四个年轻男子都是陌生面孔,新安郡主的眼睛却一下子就盯在了陈操之脸上,百朝阳光的陈操之更显风采照人,这样的美男子真是生平仅见,新安郡主展颜笑道:“你就是人称卫玠复生的钱唐陈操之,嗯,真的很美,请问贵庚?”

    这个对陈操之来说大名鼎鼎的新安郡主一见面就问他贵庚,陈操之不免头皮微微麻,但郡主问,不能不答,略一躬身道:“回郡主殿下,在下虚度十九岁。”

    “哦,我也十九岁,你几月生的?”新安郡主应了一声又问。

    “呃——在下冬用出生。”

    “我是菊月。”

    陈尚,刘尚值虽然觉得这新安郡主与陈操之的问答有些可笑,但慑于皇家威严,并不敢露出一丝笑意,顾恺之却已经是满脸通红,想笑又怕失礼,可实在是忍不住,俯着身子脸朝地面大声咳嗽。

    郝吉好生尴尬,说了句:“顾公子方才饮茶呛到了。”

    陈操之见这个新安郡主嘴唇微动,还要问话,赶紧去搀着顾恺之道:“长康似感风寒,咳得厉害,得赶紧延医疗来,尚值,扶一把——拜别郡主殿下,失礼了。”与刘尚值一左一右挽着顾恺之的手往院门走去。

    新安郡主往边上一让,陈操之四人便出了雅言茶室的院门,典书丞郝吉躬身道:“会稽王命小吏相送陈公子。急急跟跟出去,新安郡主见陈操之等人走得甚快,不免诧异,在小琴丝竹林下踯躅,口里喃喃道:“真是个美男子,还与我同龄,有趣!”

    一个婢女道:“郡主殿下,小婢方才听人说恒县公已经进城了。”

    新安郡主有些百无聊赖,说道:“进城就进城呗,又不是没见过。无趣!”

    陈操之竺人跟着典书丞郝吉来到司徒府侧巷,牛车都停在这里,冉盛,小婵、阿娇诸人用餐后也在这里等着。

    到了这里,顾恺之也顾不得郝丞还在了,狂笑,攀着车栏稳着身子,怕笑得摔倒,因为憋得久,一边笑还一边咳嗽。

    顾氏的一众仆役对此是司空见惯了,典书丞郝吉暗暗摇头,心道:“都说顾悦之的儿子顾虎头痴绝,果然痴绝。”

    陈操之、陈尚、刘尚值都面带微笑等顾恺之止笑,顾恺之见众从都看他,就更想笑了,差点把车厢给板倒。

    郝吉知道会稽王委赏识陈操之,日后定会不时召见,便问:“陈公子在京中寓所何处?”

    陈操之便问刘尚值:“尚值住在哪里,我兄弟去你那里住如何?”

    刘尚值嘿嘿笑道:“只怕现在不行吧,我可是住在6尚书府中。”

    顾恺之又一阵大笑,这才一边喘气一边道:“子重,去我那里住,我正想与你切磋画技。”拉着陈操之乘上他的牛车,又让刘尚值也一起去顾府相聚,要摆酒设宴,为陈操之、陈尚接风洗尘。

    顾恺之之父顾悦之任尚书左丞时就在京中置有府第,其后顾悦之赴荆州任职,府第便留给了顾恺之的叔父顾悯之,顾悯之现任御史中丞。

    牛车辘辘出了司徒府西辕门,顾恺之笑道:“子重,方才与新安郡主的问答堪称妙绝,似有微言大义在焉,哈哈。”

    陈操之道:“长康慎言。”

    顾恺之道:“我晓得,再有四日,新安郡主就要与恒大司马之子完婚了,此时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是不是,子重?”

    陈操之含笑道:“晓得就好。”

    顾恺之一本正经道:“先前见子重入城,万人争看,花香满路,极是畅意,但对新安郡主却避之不及,强诬我感了风寒,可知生得俊美也有烦恼啊!”

    陈操之心道:“可不是吗,这新安公主招惹不得的,我可不想代王献之遭罪。”

    史载简文帝女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嫁与恒温次子恒济,婚后夫妻不甚和睦,但不久恒温病重,欲将大权交给其弟恒冲,恒济与长兄恒熙密谋想要除掉叔父恒冲,事败,恒熙、恒济俱流放长沙,恒温一气之下病情加重,神魂颠倒,白日见鬼,一代雄杰死于病榻。

    恒济流放,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自然不会跟着去长沙受苦,便与恒济离婚,回到建康,那时简文帝已驾崩,继位的是新安公分的弟弟司马曜,司马曜才十多岁,对长姐是言听计从,新安公主少女时便爱慕王献之,王献之少有盛名,高迈不羁,闲居终日,容止不殆,工草隶、善丹青,风流为一时之冠,新安公主司马道福暗恋久之,因与恒济定亲在先,而且恒氏势大,只得嫁过去,没想到还有身得自由的日了,又得知王献之妻子郗道茂无子,便反复向皇太后央求,又求皇帝司昱下旨,命王献之休妻。

    王献之宦情淡泊,热衷于书画艺术,表姐郗道茂美丽贞静,夫妇二人情趣相近,虽然未育有儿女,但感情浓厚,相约一生相守。哪料得睛天霹雳,诏下九重要生生拆开他夫妇,这也是郗死后郗氏哀微的缘故,不然皇帝也不敢下这个旨意,王献之深爱表姐郗道茂,想不出别的办法抗旨,便用艾草烧伤双足,自称行动不便,以自残拒婚,没想到新安公主不在乎,声称即便王献之瘸了也非嫁王献之不可。

    可怜的郗道茂,为了不使王献之为难,收拾行装黯然离开乌衣巷,她父亲郗昙已去世,只有投奔伯父,矢志守节,终身未嫁,而王献之被迫娶了新安公主,也是一辈子郁郁寡欢,当年为拒绝烧伤的双足,导致四十岁后行动不便,临终时,天师道问王献之有何可忏悔的,王献之道:“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这是一个比6游与唐婉更凄美深情的爱情故事,与6游那《钗头凤》词相比,王献之离婚后写给郗道茂的信更让人恻然——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乘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陈操之心想:“这个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凭借皇家的权势拆散王献之与郗道茂,终遂她愿嫁给了王献之做妻子,她幸福吗——好像还是为王献之生了个女儿的——”

    顾恺之见陈操之出神,便问:“子重,想些什么?”

    陈操之道:“在想如何登6氏之门。”

    顾恺之笑道:“的确是要好好想想了,子重长我一岁,而我已定亲,子重其勉哉。”

    陈操之喜问:“谁家女郎,嫁此痴郎君?”

    顾恺之微郝然:“便是张安道先生之女。”

    陈操之失笑,大族联姻,非彼即此啊,说道:“原来是安道先生爱女,恭喜长康,长康还称呼张安道先生吗?应称呼外舅才是。”

    晋时称岳父为外舅,陈操之又道:“长康还不知道吧,张安道先生此次与我一道进京的,比我早一日,你得去拜见。”

    顾恺之道:“那子重明日陪我去。”

    陈操之踌躇道:“我还没想好如何登6氏之门。”

    顾恺之笑道:“安道先生岂会住6府,其长兄张凭张长宗官居侍中,在京中广有府第,也在横塘,离6府不远。”

    陈操之道:“那好,明日我陪你去见外舅。”又问:“长康向张氏请期未?”

    顾恺之颇有些羞郝道:“定下了,就在四月十五,我知你年初会进京,所以去年未告知你。对了,我进京那日正遇到谢幼度出京赴西府,谢幼度也已定亲,是沛国刘氏的女郎,就是安石公夫人的侄女,其父刘刘真长名重一进,可惜早逝。”

    陈操之心想:“谢玄去年在钱唐曾说要在京中等我到来,现在却匆匆去了西府,我该,我该以何种理由去乌衣巷谢府拜访?谢府现在只剩女眷及谢朗,谢琰诸人,当然还有谢道韫——嗯,支道林的高徒支法寒过两日公来邀我去乌衣巷参加谈雅集,三年不见英台兄,不知相见该作何语?”

    顾恺之笑道:“我辈皆已成婚或定亲,只余子重孑然一身了。”

    陈操之道:“也有人等着我呢,我要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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