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道路水汽蒸氲上来,望惚、有一种波纹荡漾之感,仿佛远近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鲛绡轻纱,似乎只要能将这薄而透的轻纱扯去,那远去的、消逝不见的身影就会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陈操之伫立良久,直到自己的影子越来越短,缩至足下,这才坐上牛车,在一边静候多时的来德用一根细竹梢在黄牛背脊上抽打了一下,牛车立即辘辘驶动起来。

    祝英台终于挑明了她的女子身份,这对陈操之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惊奇的,因为他早有察觉,觉得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实在是罕见,儒玄、书画、音律,无不精通,言语直率,从不虚与委蛇,是个很难得的朋友,锐利的词锋、高贵的气质掩盖了她作为女子的妩媚,陈操之也很少把她当作女子看待,只当作是知己友人,但祝英台方才说六百里闻笛、桃林外徘徊不忍离去的话语让陈操之感动,与6葳蕤爱花成痴一般,祝英台痴迷音乐也是让人动容——

    不要说现在是东晋,就是后世,男女之间也很少有知己般的友情,而如今,这段友情极有可能就此曲终人散,陈操之离情浓郁,他知道此后很难再见祝英台了,柯亭笛就在身边,很想吹一曲,可是身边没有妙赏的人。

    ……

    午后,陈操之命来德去刘家堡交将刘尚值的家书交与刘尚值之父刘族长,这可是个美差,刘族长得知儿子留在吴郡为文吏,必大喜过望,送信去地来德少不了有赏,冉盛跟着来德去了。

    陈操之去南楼拜见四伯父陈咸,钱唐陈氏入籍士族之事陈操之以前只向嫂子丁幼微说过,嫂子给他出主意、鼓励他,而现在,这事已经有了很大希望,陈操之不能再孤军奋斗,他有家族,他必须依仗家族之力把这件事办好,以前埋在心底独自默默努力的事,现在有必要让四伯父知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无法大包大揽,列籍士族是家族的荣誉。

    陈咸听陈操之说有重要的事要向他求教,当即引着陈操之到他书房,分坐在南窗下,仆妇上茶,茶香淡淡。

    陈操之让一边侍候的仆妇退下,然后将通玄塔上与~结识、~欣赏他的才识、指点他去建康见谱牒司的贾令史之事娓娓道来——

    年近六旬的老族长陈咸眼睛越睁越大,屏息凝神,心潮起伏,听到后来,竟是老泪纵横—

    陈咸长子陈尚和幼子陈谭听到老父痛哭声。大惊。进来连声问:“爹爹。出了何事?爹爹——”责备地瞪着陈操之。

    陈咸却又哈哈大笑。对二子道:“你们先出去。为父与操之还有要事商议。”

    陈尚、陈亮见老父忽悲忽喜、又啼又笑。似失心疯。但说话又是很清楚。不敢多问。唯唯退出。

    陈咸激荡地心情平静了一些。问道:“操之早就想着要把我钱唐陈氏上升为士族了吧。伯父素知你有大志向?”

    陈操之道:“侄儿以前只是这么想过。没敢向伯父说。更不能对外人说—”

    陈咸点头道:“操之真是能成大事地。”

    陈操之道:“伯父过奖了,想我先祖长文公主持制订了九品官人法,如何长文公地子孙却被拒于士族之外?钱唐陈氏若无士族地位,则田产不能保、下人得不到庇护,去年若不是稚川先生,我陈氏田产只怕就被剥夺去大半了,一次被欺、次次被欺,只怕不出十年,我陈氏族人难免饥寒失所。”

    陈咸白眉颤动,连连点头。

    陈操之道:“现在有~参军肯提携,如此良机绝不能错失,~参军赴会稽请谢安石出山,现今想必已离开会稽去建康,他会向贾令史交待此事,具体如何做,贾令史会指点我们——~参军说我不宜出面谋此事,所以我来与伯父商议,看从兄中谁去建康合适?”

    陈咸立即道:“兹事体大,我亲自去。”

    陈操之道:“伯父虽然康健,但毕竟年近六旬了,不宜太操劳,让三兄陈尚去如何?”

    陈咸叹息道:“说起来我钱唐陈氏实在衰微,老一辈还有我和汝父做过品官,这年代一辈若不是有操之一枝独秀,真是挑不出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了。”

    陈操之道:“三兄陈尚精通《诗》、《论》、老成稳重,若不是屈于寒门,早已功成名就,侄儿以为三兄去得建康。”

    陈咸对自己儿子倒是看得很清楚,说道:“陈尚倒是稳重,可他未入品,未有官职,又从未去过建康,难免有乡鄙之气,我还是亲自去,让陈尚陪着,明日就启程。”

    陈咸想着钱唐陈氏能早日入籍士族,简直是一日都

    搁了,入籍士族,不仅享有荫户之权,还可收容流民附近的自耕农也会来投靠,陈家坞眼见就可以兴旺起来,更重要的是族中子弟参加定品就不会低于六品,谋官也容易得多,而不会象以前苦读诗书一辈子也只能躬耕亩,寒门子弟想要出头,何其难哉!

    陈操之微笑道:“四伯父,去得太早不行,这事不急在这一、两日,万一~参军有事耽搁了还未到建康,伯父和三兄去得早也要等着,侄儿以为端午后再启程不迟,这几日侄儿与伯父一道把钱唐陈氏的簿阀和簿世整理一下,这是要带去谱牒司地。”

    陈咸点头道:“操之说得是,我陈氏出于颖川,有簿阀可证,谱牒司也可以稽查,这簿世嘛,上溯三代,吾父——即汝祖,汝祖兄弟三人,一个未成年便早夭,另一个留下一女后也早逝,只有汝祖育有子女九人,存活**的有四子二女,四子便是现今地东南西北四楼,东楼无后,我将次子过继为嗣,钱唐陈氏现在这东南西北四支一定要延续下去——不过这簿世的确有些寒酸,汝祖曾任上虞县尉、我是九品县主簿、汝父是东阳郡丞、汝兄是八品海虞县长,都是低品官。”

    陈操之道:“伯父莫担心这个,这北来的士族和三吴的士族众多,几十年来,高官显职都被巨族门阀把持,次等士族少有晋升高位的,子弟不肖、无品无官的次等士族也不在少数,如我钱唐陈氏这般代代有品官地已不在那些次等士族之下,事在人为,士庶之分虽然森严,但也不是不能转|u,那鲁主簿还能改注籍状、诈入士族,我钱唐陈氏先祖显赫,如何不能堂而皇之主籍士族!”

    陈咸忙问究竟,鲁主簿如何能诈入士族?

    陈操之便说是上回见到冯县相,冯县相告知他的。

    陈威摇头道:“岂有此理,竟还能诈入士族,就不怕别人检举他吗?”

    陈操之道:“当时侄儿也是这么想,诈入士族是大罪,但冯县相言道,鲁主簿有褚俭庇护,又在县上掌管簿籍,若知有人检举他,他可以暗中改回庶籍,难奈他何。”

    陈咸道:“钱唐褚氏、鲁氏现在与我们是死敌了,褚、鲁风光,钱唐陈氏就难免窘迫。”

    陈操之道:“这个不用急,那鲁主簿以士族自居,必然扩张田产、不纳赋税,先不惊动他,待他恶迹彰显时再检举,那时他单单改回庶籍是隐瞒不过去了。”

    陈咸连连点头,忽道:“操之,有一事伯父要对你说,陈流畏罪不敢归乡,你六伯父怜惜陈流尚有三岁幼子,想把陈流之子接回陈家坞,至于陈流之妻则任由其归母家,未想到陈流之妻不肯把幼子交出,也不回母家,县上传言,鲁主簿经常在陈流宅第里奸宿,秽声四布,但因陈流已被逐出宗族,我陈氏亦不好出面诉讼——操之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陈操之叹息道:“陈流真是被褚氏、鲁氏**于股掌之上啊,帮着外人图谋本族兄弟地田产,现在弄得有家不能归,这事现在的确不好插手,鲁奎作恶多端必自毙,那陈流之子——若真是陈流骨血,到时再收回来养育,好生教导,莫使他再走其父地邪路。”

    陈咸听了陈操之后面这句话,愕然半晌,说道:“操之这么一说,我才觉得陈流之子还真不象是陈流的骨血,陈流鼻高嘴尖、自幼清瘦,但他这个儿子却是又白又胖,眼睛微陷、鼻梁扁平,既不象陈流,也不象陈流之妻潘氏——倒象是鲁奎,难怪不肯让满弟把孙儿抱回来了,原来如此!”

    陈操之摇头,心道:“这就好比三国里曹操屈杀那个姓王地粮官,说‘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陈流真是可恨又可悲啊,而鲁奎,且先让他得意一时,定要让这恶棍饱尝苦果!”

    陈咸道:“不说那些败类了,操之你明日不是要送宗之、润儿去见幼微吗,簿阀、簿世我会与陈尚一道整理好,你放心前去便是,宗之、润儿难得见其母一次啊。”

    陈操之道:“那好,就有劳四伯父和三兄了——四伯父,这入籍士族之事暂莫使人知,人多口杂,未确定之前就流传出去那就很不妙。”

    陈咸笑道:“伯父尚未昏庸老悖,这个还是知道的,未到建康,我连陈尚也不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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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后天双休,一定努力码字,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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