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城下的齐军营地中,齐国土红色的旗帜正在飘扬。

    田氏代齐之后,为了寻找代齐的法理性,田氏发扬了五德轮回之说。

    正所谓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

    此时周天子尚在,而且各国之间的角力还未完成,故而除了墨家有资格不管旧规矩而用水德之外,诸侯此时并没有公开宣称自己是水德的。

    然而墨家自己又不信这东西,所以这天下还是以火德的衍生色为主,墨家的主色是黑色倒不是因为五德水灭火周,而是因为墨家的墨,以及黑色染料是平民服饰的缘故。

    田氏自己搞出来的法理,是认为自己火德为主、金德为辅,所以按照这种推演,田氏一族的颜色应该是紫色的。

    理论是这样的,可现实需要用物质来支撑,齐国可没有钱让所有的士兵都穿上紫色的衣服。

    这时候炼制紫色燃料极为困难,昔年齐桓时候齐桓喜欢紫色,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导致临淄城中的贵族都穿紫色。

    可紫色太贵了,炼制起来太浪费钱财,奢靡之风着实难以承受,于是管仲就出了个主意。

    让齐桓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

    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

    大约是那时候齐国的紫色染料也是用腐烂的海螺弄出来的,确实有一股尿骚味,也可能是紫草的萃取技术会导致紫色染料有特殊的味道。

    但总归大意就是有贵族穿着紫衣服靠近齐桓公,齐桓公就说你离我远点我讨厌紫色的这个怪味,于是贵族们穿紫色的就越来越少了。

    可现在田氏代齐之后要用五德之说来解释自己的合理性,就不得不又拿出来紫色了,因为紫色正是火主金辅的颜色。

    然而对于封建的五德学说,理论却要屈从于现实。

    齐国穷的不可能给每个士兵配一套贵族紫的衣衫,真要是能配的起这天下倒要被齐国统一了。

    于是术士们灵机一动一动动,又搞出了个理论,认为紫色是田氏公族的颜色,但是田氏代齐的本质是黄帝后裔延续了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一族的后裔陈田代替了炎帝后裔姜氏的大德,所以齐国应该是往土德那边靠一靠。

    土德尚黄,黄色也太贵,而且周天子尚在,所以要辅以火德。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茜草染料相对于昂贵的栀子黄和紫更便宜一些,于是齐国就采用了茜草的土红色染料为主,土红色的火土之德。

    这便是先找射一箭再找靶子,五德学说也得向现实低头,若不低头齐国就得弄出几万套贵族紫的服装做军装,不要说全部军费,就是军装染色费就要把齐侯逼得上吊。

    其时一些大的城邑市井间也多有嘲讽田齐这番作为的人,“臭紫色”和酸葡萄差不多的意思;“色贵乃变德”,也逐渐成为了一种嘲讽专用的流行语。

    土红色的旗帜飘扬的地方,正是齐国围困戴城的大营,五千士兵扎了三个营寨。

    并不进攻,因为之前的几次进攻损失极大,而且只靠这五千人很显然难以攻下,于是他们只是挖土筑造土垒,用于监视,甚至连围困都算不上。

    这里距离联军重要的后勤补给线不远,不能不监视,打短时间又打不下,只能用此办法。

    营地的齐军这些日子被城中的守军折腾地够呛,晚上总有偷袭反击的,夜里动辄会传来炮声或者爆炸声,营内难以安眠。

    之前试过挖地道,可是守城的是最擅长挖坑和有专门的《备穴》这样专业书籍的墨家,挖了一半的地道被人堵住后往里面用皮橐吹点燃的硫磺,死在里面的精锐士兵惨不忍睹。

    被围的城中士气高昂,围城的一方却士气低落。

    加上城中有铜炮,所以扎营的位置一撤再撤,已经撤到了两里之外,挖了营垒之后之后就在这里安扎。

    此时三里之外,一队斥候正在树上观察齐军的营地。

    这里一马平川,对面的齐军也发现了他们,派出了一些斥候试图驱赶。

    这些天墨家的斥候就像是闻到了腐肉的苍蝇一样,经常围着大营转,齐军也习以为常,墨家的斥候和侦骑本来也多。

    双方默契无比。

    墨家的斥候靠近,齐国就派出骑兵驱赶,墨家的斥候就撤,齐国的骑兵也不追。

    每天如此,一日四五次。

    但此时树上的一名墨家的斥候军官却不想就这么撤走,他不知道这三里之内的规矩,所以也就想不到遵守。

    从树上跳下,他们这个小队一共十二个人,对面的骑兵也只出来了十来个。

    墨家斥候这边带队的军官是标准的富裕农夫出身,和之前墨家步兵主力兵员的那些苦大仇深的不太一样,骑兵和斥候主要也都是这样出身的人居多。

    像他这个年纪的斥候或者轻骑,经历也都差不多。

    父辈们在墨家崛起于泗上的时候流过血,等他们出生后不久便都有了姓,然后按部就班地进入村社或者乡里的学堂上学接受教育。

    家里大约在他们刚上学的时候就偿还完了耕牛和铁器的钱,父辈们的服役期限也都到了,在家务农。

    家里和几个家庭组成了合作社,平均下来一家百余亩地,几个共养几匹马,马耕种的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这里少种水稻所以多用重马犁。

    他们这一辈可能从小就有完善的基层组织和教育体系,十二三岁的时候正赶上轰轰烈烈的打虎猎鼍运动,那时候就接触过火枪。

    知道地球是圆的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是去质疑;相信人与人就该平等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想着去质疑。

    十四五岁的时候没有考上数量稀少的中学的就要做好服役的准备了,这期间农闲时候还会组织训练,村社里谷场上雄性激素开始促使这些刚长毛的孩子摔跤斗勇,以获取女孩子的芳心。

    十七八岁开始服役,或是进入骑兵或是去当步兵,做得好了可以选择延期服役将当兵看做一种职业,或者提拔为基层军官。

    马耕在泗上淮北的普及,使得他们很小就接触过骑马,地广人稀土地又多,加上中山国和高柳以北的马匹贸易、泗上的马种改良术的发展,使得淮北泗上这个可谓是黄河以北最适合养马的地方的马匹数量极多。

    此时做农民是个让很多城邑雇工羡慕的职业,工商业的大发展和作坊手工业雇工制的发展,必然伴随着大量的小农破产。

    无非就是泗上为了保证兵员泗上不破产,却让宋、齐等地的人破产流亡到这而已,若将天下看做整体,总归是要有人破产的;纷争混乱的邦国之别是让泗上看似富庶宛若天堂的缘由之一,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种的殖民扩张和经济掠夺。

    如今掠夺的够了,完成了技术积累和资本积累,自然要让天下归一了。

    这一批享受了这种富裕和相对别处宛如天堂生活的新生代年轻人,便要为他们曾享受的一切流血。

    用血来偿还天下概念下他们欠宋、齐、楚、越、韩等底层受的贵族和殖民双重剥削之苦中的经济殖民剥削的债。

    这是大多数如今二十岁左右的轻骑斥候们的经历,所差无多,相差无几。

    从树上跳下来的这名年轻军官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猎鼍英雄,打过老虎杀过鳄鱼,家里有奖状有奖章。

    服役时便做了骑兵,不久之后成为超龄服役的职业兵,成为了师里的斥候侦骑的基层军官。

    如今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他们先期抵达侦察一下敌军的情况。

    眼看着对面的齐人派出了骑兵想要驱赶他们,这年轻军官便和同袍们道:“干一下吧,我看齐军很松懈,干完他们,跟我冲到营地去抢几面旗帜如何?多了不敢说,我看一个三等功不成问题。”

    他发现齐国的营地很松懈,如果击溃了想要驱赶他们的骑兵,靠近之后夺取旗帜不成问题,先震慑一下齐军夺其士气。

    军功不只是荣誉,更是经济利益。固然军功不分土地,但是却分一些公营的股份、关乎到退役之后的补贴。

    泗上的职业兵是靠利天下的大义和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所以富庶如泗上,也只能养大约一万五千名职业兵和职业的基层军官,再多了实在是养不起。

    这十几名侦骑都是年轻人,心思活跃,一腔热血,闻言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可行。

    于是抽签选出来两个人将侦察的情况回报,剩余的人便迅速展开了一个常用的小队阵型,六个人在正面冲击,剩余四个绕到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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