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决定赴宴的当日早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传出了消息。

    请求量产佛朗机炮的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被拿入诏狱后,指挥使秦堪下令对其用了刑,据说当晚诏狱内凄厉的惨叫连绵不休,传闻说任良弼业已只剩了半条命,就快断气了。

    消息传出,满朝大哗。

    大臣们fènnu了,御史们fènnu了,秦堪被列为继刘瑾之后的特大号国贼,排名分先后,列位论忠奸。

    无数参劾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皇宫。

    正义感忽然爆棚的司礼监刘公公勃然大怒,接连以司礼监和西厂的名义向锦衣卫下令,shàng释放无辜大臣,勒令某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云云……

    刘公公下了令,西厂番子们的jingshén也抖擞起来了,一场代号为“拯救忠臣良良”的行动迅速展开,如虎如狼的番子们闯进了诏狱,与锦衣校尉们一番苦斗,终于救出浑身血迹斑斑的任良弼。

    多行不义的刘公公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于是在焦芳,张彩等爪牙的带头赞颂下,满朝文武好评如潮,或真心或假意的纷纷夸赞。

    自当上大明内相以来,刘瑾何曾被人如此夸过?一shijiān巨大的幸福感狠狠包围了他,刘瑾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我其实是个好人”的信念深深植入了他的心里。

    打铁须趁热,做好人也要趁热。

    尽管对所谓的佛朗机炮闻所未闻。但刘瑾的逻辑很简单,任良弼是忠臣,忠臣提出的建议必然也是正确的,不然何以突出忠臣的光芒?何以表现刘公公勇救忠臣的正确性?何以彰显秦堪这个黑得不能再黑的反面教材?

    禁宫司礼监传出一纸命令。

    内库拨银四十万两,调集国库生铁二百万斤,造作局上下官员工匠民夫等拆模开炉炼铁,开始全力仿制佛朗机炮。

    刚做了一件好事的刘公公下的这个命令又激怒了一群朝堂大臣。

    以刘大夏为首的一群老臣化喜为怒,jiliè反对量产佛朗机炮,众臣心中的奸佞排行榜里,秦堪刚刚以微弱优势领先。结果又被刘瑾奋起赶超。头号奸佞的帽子在二人头上风水轮流。

    兴致勃勃的刘瑾对满朝反对之声始料未及,没想到ziji一番好心竟闹了个没趣儿,不由恼羞成怒,于是司礼监又传了话出来。

    佛朗机炮必须量产!谁反对都没用。不想吃廷杖的。全都散了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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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好人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好人。

    刘瑾的表现充分证明了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天shijiān不到,好人刘公公便装不下去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连骂带吓地将闹事的大臣们赶回了家。

    午时,皇宫文华殿。

    殿内静悄悄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各占一方桌案,伏首凝神批阅着奏疏。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苍老的咳嗽声不时传出,值殿的小宦官急忙捧上精巧的铜制痰盂递到焦芳面前,看着近八十岁的焦大学士juliè咳嗽,小宦官谄笑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摩焦芳的背。

    咳了许久,焦芳朝痰盂里吐了一口,又接过茶盏漱了漱嘴,这才喘息着朝另两侧的李东阳和杨廷和歉意一笑。

    “人老不中用,扰了两位的清静,恕罪恕罪。”

    杨廷和强笑两声,朝焦芳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批阅奏疏。

    李东阳热情多了,捋须朝焦芳淡笑道:“焦老为国操劳,殚心竭虑,可要注意身子,天下的事啊,永远办不完的,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焦芳笑着点点头:“西涯说得正是道理,国事是办不完的,老夫虽已八十,却还想多活几天,好好为咱们的陛下分忧解愁。”

    一名小宦官走进殿内,朝焦芳低声道:“焦大人,刘公公有请。”

    焦芳淡定地搁下笔,起身整了整衣冠,笑着向李杨二人告了罪,缓缓走出文华殿。

    焦芳一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廷和站起来走到李东阳身边,沉声道:“西涯先生,这焦芳与刘瑾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种人你何必搭理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道:“为何一定要剑拔弩张方能显黑白忠奸分明?是好是坏,终究同殿为臣,如今朝堂之内,依附刘瑾的大臣还不够多吗?你能拿他们若何?”

    杨廷和叹道:“权阉当道,群丑攀附,这朝堂越来越乱了……今日刚散了早朝,刘瑾便向内阁递了条子,说是造作局仿制量产佛朗机火炮,要咱们票拟之后送司礼监批红,这个阉人shi事都喜欢掺一脚,他难道不知这佛朗机炮一旦量产,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吗?西涯先生,这票拟要不要批?”

    李东阳捋须沉吟,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

    杨廷和等了半天,见李东阳毫无反应,不由急了:“西涯先生,准与不准,您倒是说句话呀。”

    李东阳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

    “介夫啊,你说,量产佛朗机炮的主意,真是出自刘瑾么?”

    杨廷和一楞,道:“刘瑾都递了条子,不是他是谁?”

    李东阳不置可否,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夫前几日倒是听说,山阴侯秦堪面见刘大夏,要求量产佛朗机炮,结果在刘尚书那里狠狠碰了个钉子,第二日便莫名其妙跟任良弼结了仇怨,明明主动要求量产的,秦堪却shàng变了口风,变成了jiliè反对,又过了一天,刘瑾在灵椿坊的外宅诡异地着了火,放火者却是刘大夏的独子……”

    “西涯先生的意思是……”

    “介夫,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有蹊跷么?老夫眼里的秦堪,可不是那种为了私怨而拿国事赌气的肤浅之辈,刘瑾的外宅富丽堂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水,呵呵……”

    杨廷和能当上内阁大学士,自然不是蠢人,李东阳几句话yidiǎn,杨廷和当即睁大了眼睛,呆呆不发一语。

    李东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事必有内因,咱们这位刘公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犹不自觉呢……这只小狐狸,越来越成精了,呵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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