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是如孔颖达之流的老古板,而且有了官身的是自己的女儿,难免也是存了一点私心。她让珍珠把印信收好,又嘱咐行事需低调,不要出风头,免得惹来非议。

    魏璎珞一一应下,又劝裴氏把钱收起来,裴氏却说什么也不肯要。

    “璎珞,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家里如今不缺钱。”见魏璎珞疑惑,裴氏解释道:“陛下罚了逐鹿侯半年的俸禄给你爹,已经送了过来,家里现在有余钱了。你不用在贴补家里了,你爹是个大手大脚的,面皮还软,若是家里存了钱,哪个亲戚上门,你爹又要指出去了。他的个性,这辈子也是难改了,总不能拖累了你。现在虽然有了官身,但总得想着点以后,攒点嫁妆钱,以后到了夫家,别让人瞧不起了。”

    魏璎珞没说什么,珍珠却又不服气了,道:“老夫人,谁瞧不起谁呀,咱家小姐长得这般漂亮,有能干,还是官身,配哪家的少爷不是绰绰有余的,咱们还得挑一挑呢。”

    裴氏瞧了珍珠一眼,道:“小珍珠,别以为我没说你,你也是一样的!女子早晚都要嫁人,还能由着性子一辈子么?你俩过了年都十七了,今年之内再不嫁人,要被说闲话了。”

    珍珠小声嘟哝道;“人家侯爷夫人,二十岁才成亲呢……”

    听珍珠说起了白巧巧,裴氏忽然想起了魏征提过的那件事,眼睛一亮,忽然攥住了魏璎珞的手,道:“女儿,娘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老实地回答。”

    魏璎珞一愣,但还是乖巧道:“娘问,女儿自然回答。”

    “你在李牧身边待了那么久,他待你好么?”

    “好啊,侯爷待女儿很好的……”魏璎珞想了想,道:“侯爷总是鼓励女儿,有些事情女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侯爷却说一定行,他从没有因为我是女儿身而看轻我,他待女儿很好的。”

    “那你喜欢他了?”

    “啊?!”魏璎珞听到这话,才明白裴氏的意思,瞬间霞飞双鬓,慌张道:“娘亲在说哪里话,女儿与侯爷清清白白的,没有儿女私情,绝对没有。”

    “瞧把你吓得。”裴氏忙安抚魏璎珞,道:“娘不是说你跟他有私情,娘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么?娘是问你,逐鹿侯那般优秀,你与他常常待在一起,就没心生过爱慕么?”

    “我……”魏璎珞这下没法瞬间回答了,因为她自己也吃不准。到了婚嫁的年纪,哪个女孩儿会不想这下事呢?李牧的才情,魏璎珞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来是因为李牧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了好几房的妾室,魏璎珞虽然家境贫寒,但她在魏征的熏陶之下,心气儿也是非常高的,让她做小,她岂能甘心?

    再就是,越与李牧在一起时间长,她就越觉得,她跟李牧的差距越来越大。李牧的能耐,仿佛就像是天上的星斗一般,她刚学会一点,就发现还有更多她不懂的东西在,若是能看到尽头,她也不会气馁,可是李牧会的东西太多了,她也就逐渐麻木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下意识地便把自己与李牧区分了开来,她觉着自己什么都不如李牧,若是跟李牧在一起,他会觉得非常无聊吧。

    裴氏是过来人,见到魏璎珞这般样子,心里便有了一丝明悟。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她素来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一般的所谓才子,她根本不放在眼中,而如今面对李牧,竟然有自惭形秽之感,自然心中感慨,李牧果非常人。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魏征面露疲色进了屋,看到魏璎珞跟珍珠,脸色愈发的难看。魏璎珞察觉苗头有些不太对,赶紧站了起来,跟珍珠一起束手站在旁边。

    魏征坐了下来,看了眼这主仆二人,开口道:“你们俩,得了官身?”

    “爹爹如何知道?”

    “内务府的任命,虽不用通过吏部,却也是要在吏部登记备案,才能下发印信。女子为官,如此大事,早就传遍了。你是我女儿,我想不知道都难!”

    魏璎珞低下了头,她知道,这事儿肯定给爹爹带来了麻烦。

    魏征长叹了口气,道:“李牧这小子,他就是变着法的给我添堵!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他也心知肚明,若是厌恶我,随时可以把我除去,为何非得留我在朝堂,却时时刻刻都针对于我,他这是在戏耍老夫不成?!”

    “爹爹……”魏璎珞小声道:“要不,女儿去找侯爷说,不做官就是,免得给爹爹带来非议……”

    “为什么不做?”魏征哼了一声,道:“咱们父女两个,欠了谁的不成么?那小子精明的很,既然用你,必是看重了你的能力,些许非议,他也肯定有应对之法。刚才我已经跟那些人说了,这些事情我不知情,他们愿意怎样去闹,随他们的,我只管修法……”

    忽然魏征停了下来,他凝眉思忖了一会儿,一下子恍然大悟:“这小子竟然……他胆敢!”

    众人都糊涂了,裴氏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什么竟然,什么胆敢,你倒是说明白些!”

    “哎呀!”魏征敲着脑袋,气急败坏道:“我总算是想明白李牧要干什么了,他不除去老夫,又恶心老夫,他是想要收服我为他所用!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他把老夫当成什么了?我岂能如他所愿?”

    “这……”魏璎珞也是一惊,旋即明白了大半。其实她也一直想不通,为何李牧处处与她爹爹做对,却从不下死手。不知多少回了,只要李牧再进一步,魏征只有告老回家的份儿,但他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这般熬鹰的手段,被魏征说破,反过来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但为了照顾魏征的脸面,是这么回事儿也不能说,支吾道:“爹,许是您想错了呢,侯爷从未提起过这些。”

    “哼!”魏征不是傻子,他只是当局者迷,想通了关节,便能够理顺了。他深吸了口气,也冷静了下来,道:“女儿,你替爹捎句话给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老夫做事,自有主张,绝非他能够左右!”

    “哦。”魏璎珞应了下来,她知道,这会儿不是劝的时候。但这话她虽然应了,却也未见的会跟李牧去说,也许李牧真的不是这么想,她若传话了,不是平添矛盾么。

    魏征渐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喃喃道:“李牧此子,年纪轻轻,智近乎妖孽,再过些年,谁还能制得住他呀。”

    魏璎珞听见了,忍不住问道:“爹爹,为何您总想着要制住侯爷呢?侯爷也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女儿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为何要制约他?”

    “哼!”魏征瞧了魏璎珞一眼,道:“你懂什么?李牧再聪敏,他也是人臣,为人臣者,若无制约,难不成要功高盖主么?陛下对他百般照拂,是因他年幼,背后又无势力,想培养他为太子的臂助,但李牧如今俨然自己就成了一方势力,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等到太子即位,不知多少年后。到那时,李牧俨然就是朝中一霸,无人可抗衡于他。”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还能放心让李牧辅佐太子么?他就不会担心李牧在他死后造反?”

    这回轮到魏璎珞吓着了,她喃喃道:“爹爹,会到那一步么?”

    “会么?”魏征哼道:“你忘了爹跟你说的,当今陛下是如何坐上龙椅的了?身为帝王者,怎会顾忌私情?不要说是李牧,任何一个人,没了制约,威胁到了皇权,都是死路一条,李牧今日不懂得收敛,来日谁也救不了他!”

    ……

    翌日,朝堂之上,果有御史弹劾女官身之事。起初是三两个,后来见李牧没来上朝,便隐隐有连片的趋势,纷纷站出队列弹劾。

    李世民也有些头疼,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李牧找来给个解释的时候,长孙冲站了出来,他是李牧的大弟子,又在内务府任职,负责改革之事,常常替李牧来参加朝议,俨然是李牧的代言人,他站出来,众人也不觉意外。

    长孙冲也是干脆利索,一句废话没有,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展开给这些弹劾的人看,只见宣纸之上,写着力透纸背的五个大字:关尔等屁事!霸道之气,险些透出纸张,拍在众人的脸上。

    长孙冲把纸扔给弹劾众人,回身对李世民道:“请陛下恕罪,恩师由于陛下的禁令,不能亲自来上朝,但他猜到肯定会有宵小之徒拿女官身的事情大做文章,特手书一封做个解释。恩师说,内务府的事情,一直都是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陛下设内务府之时,就已经给予了恩师六品及以下内务府官员任命之权,这些都是圣旨里头写明的,然而圣旨中并没有写,女子不可为官,大唐律令之中,也没有女子不可做官的律条。因此,他没有丝毫越权违法之处。还请陛下明鉴。”

    “确实如此。”李世民点点头,道:“大唐律中,没有女子不可为官的律令,但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李牧这样安排,还是不妥。”

    长孙冲又道:“陛下,此乃恩师思虑周全的表现。奉宸局负责宫廷用度,是沟通宫廷内外的职司。必然会常常出入宫禁,若用男子为官,诸多不便。而启用女子,则可免于尴尬。魏璎珞之前在工部,一直作为恩师助手行事,商贾官吏无不心服,其能力已经是有目共睹。恩师任命魏璎珞,完全是为了宫里着想,为此不惜耽搁工部的事情,此番拳拳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唔、”李世民点点头,道:“也有那么一丝的道理。”忽然他笑了笑,道:“魏爱卿,魏璎珞是你的掌上明珠,此事你有何见解啊?”

    魏征板着脸,道:“陛下,臣于半年之前,已经与魏璎珞断绝了父女之情,她的一切事情,都与臣无关。是否为官,是否罢免,臣没有任何意见,皆凭陛下一言而决。若需修改律法规条,臣可以先记上,回到獬豸院与众学士讨论。”

    “唉、”李世民想拿这事儿逗一逗魏征,没想到魏征竟然不入套,不禁有些索然无味,抿了抿嘴,道:“既然事出有因,又没有违背律法,那就这样吧。不过,仅限于内务府,朝廷和地方,还是不宜以女子为官的。”

    “谢陛下体谅。”长孙冲说完,又回到了角落站好,重新变回了一个小透明。

    弹劾的众人见李世民又偏袒,也无可奈何,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陛下,臣有话说!”

    忽然一个粗拉拉的嗓子出声,众人看过去,原来是程咬金。这倒是让众人颇为意外,程咬金油滑的很,从来不会提出什么见解,倒是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喜欢乱掺和,今天他站了出来,众人不禁好奇他要讲些什么。

    李世民也好奇,笑道:“程知节也有话说了,说罢,什么事?”

    “臣想问陛下,土地一定要改革么?”

    李世民点头,道:“一定要改,不改不成了,怎么,知节觉得有何不妥么?”

    “大大地不妥!”出乎众人意料,一直被视为李牧一党的程咬金,竟然与他唱反调了,只见程咬金一抱拳,瓮声道:“臣那日听李牧说了那么多,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臣回家一想,觉得不妥。陛下,臣等有爵位,军功之人,都有赐田,若按他的改法,臣等的赐田该怎么算啊?不能收回去吧!”

    “这……”李世民被问懵了,而朝堂中的其他人,确如梦初醒,醍醐灌顶一般,个个面露喜色!

    对啊,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李牧不惧门阀世家,是因为门阀再大也是民,是百姓,没有争的本钱,而勋贵们则不然,人家军功换来的土地,你敢收回?若不收回,看你怎么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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