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旭问责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时,首先开口的是周福生。

    只听周福生道:“少爷,自从臣下奉命来到尤溪之后,大力整冶铁场。在尤溪的铁场当中,以林家铁场的规模最大。林家倚仗着势力不肯接受整顿,臣下探得林家有投鞑之举便查抄其产,夷其全族,却是遭到陈管事的阻挠。”

    周福生所说的林家是尤溪县最大的豪强地主,也是最大的矿场主,尤溪矿场上有三分之一的高炉都是属于林家的。但是最大的往往意味着是最肥的。周福生一来到尤溪磨刀子的时候,第一个开宰的对象就是林家。周福生干脆利落地给林家按了一个通鞑罪名,领着人马查抄了林家名下的所有矿场、田产和家业,林家数百遗少一概收押县衙大牢,林家老家主气得怒火攻心从而一命呜呼。

    陈永华平ri不擅言辞,但在关键时刻也能据理力争,只听他道:“督帅,并非所有的豪强地主都是恶霸。林家在尤溪虽为一方豪绅,但是民望颇好,并没有什么恶行,而且林家老爷子也行善积德,极得本地人的敬重。林家巨大的家产也是经过数代的积累,才有今ri的规模。至于说林家通鞑,对于林家老爷子来简直是莫大的污辱。清军入闽之后,一来是尤溪地处僻陋,清军立足未稳,还没有染指这里;二是林家老爷子向来自负忠义,就算鞑子来了,他也誓不降清的。所以,要说尤溪林家通鞑,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

    周福生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生生挤出一丝好笑的样子,道:“莫须有?在福州城内,就有林氏旁支投鞑通敌,我哪里冤枉了林家?这尤溪是其宗祠所在,岂能置之事外?”

    陈永华驳道:“不错,福州的林氏是尤溪林家的分支,但当初林老爷子收到消息之后,就把这支林氏宗族逐出宗祠之外,这在尤溪人皆所知。再说,福州光复之后,那林家分支已尽伏法,罪有应得,又岂能连诛尤溪林家?……当ri总理就说过有发者义民,无发者难民,只要身怀故国忠义,就能网开一面。而尤溪的林老爷子德高望重,却被你生生逼死,弄得尤溪民怨沸腾,这该当何罪?!”

    周福生又是无所谓然地笑笑,望着陈永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复甫啊,就算按你说的,这尤溪林家没有通鞑,就算那林老爷子德高望重,那又如何?你忘记我们来尤溪是干什么来的?!我们是为了铁矿来的!但尤溪的七座铁场高炉都掌握在林家手里,不拿林家开刀,拿谁开刀?这尤溪的矿脉就这么多,不废了林家,我们来开什么矿?怪就怪那林老家伙不识时务,以为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想待价而沽,他不想想,我们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跟他浪费,不来个快刀斩乱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个快刀斩乱麻,yu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凡事总得讲个理字,你如此巧取豪夺,引起民变,又当如何?你想快刀斩乱麻,却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陈永华哼哼一声,道:“再说,林家的后辈之中也不乏俊杰之士,自从林老爷子的长孙林书豪从广东行商回乡之后,得知家族大难,便领着本地数千矿民落草戴云山白马寨,三天二头地sāo扰我们的基地,甚至还偷袭城门企图入城拯救大牢里的族人,此外又煽动各地矿工的连锁暴-动,岂不是更麻烦?”

    周福生不屑地道:“麻烦?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罢了,只要我旭卫镇大军一到,到时自然就一举而定。至于那林书豪不过是漏网之鱼罢了,我们押着林家上下数百人口为质,他那敢轻举妄动?!”

    陈永华望着周福生如此**裸的强盗作风,忍不住气得满脸通红,道:“我们同盟会以大义号召天下,总得要以德服人,岂能以势欺人?”

    周福生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复甫啊,你还年轻,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这天下从来没有以德服人这回事,有的是以势服人!鞑子为什么能霸占我们汉人的花花江山,他们的德行很好么?——不是。这林家富甲一方,霸占了尤溪大半的铁场,难道他们也是以德服人来的?——也不是,还是仗着权势来的!……另外,所谓德行,瞧瞧běi jing、南京城里哪一个贰臣当初不是自诩德高望重,但他们现在人人不过是卖身求荣的货sè,我没说错吧……”

    俩人在高旭的“御前”争辩之中,初出茅庐的陈永华哪里是老jiān巨猾的周福生的对手?

    周福生海盗出身,又经商多年,手段油滑,表面和蔼可亲,实质狠辣无比,是那种典型的吃人不吐骨的笑面虎。他有着高系所特有的狠辣风格。比如老家伙、邬含蓄这对yin森毒辣的叔侄,还有xing格乖张出手一击致命的史必达。这些人的品德虽然值得鄙弃,但他们的能力无疑是极为优秀的,是高旭事业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以动物类比,老家伙、邬含蓄这对叔侄是大小毒蛇,史必达是恶狼的话,那这个周福生就是狐狸。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高旭也无法挑三拣四,人无完人,像阎应元这样忠义、智勇俱全的人才可遇不可求。有品德的,能力不行,比如福建系官绅张肯堂、曾樱、路振飞之流;而能力出sè的,个人cāo守方面又有缺陷,比如高系的野心家们。

    陈永华是典型的儒家子弟,xing子厚实,不浮夸,个人品德方面无可挑剔,由于年纪尚轻,有着极大的可塑xing,只是他xing格内向,不擅言辞,但凡事有钻研jing神,高旭在科学技术方面重点培养他,也算是人尽其才。

    陈永华的学识与xing格注定他只是合格的技术派,论起事务经验来,他哪里是周福生的对手。

    当初高旭派他来尤溪作为基地的主管没错,只是他只适合作为技术主管,在业务开拓、物资统筹上,他还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高旭才派周福生来尤溪整顿冶铁业。

    对于尤溪基地的用人,高旭也是颇有一番思量的,陈永华带着高旭费尽心力编写起来的技术资料来负责技术,周福生负责尤溪铁矿场的业务整治,旭卫镇预备营统领耿云负责安全,县理叶翼云负责民事。

    目前来说,各人各司其职,尤溪基地的基础基本上已打下了。

    但是周福生急功近利的极端xing措施激起了尤溪矿场主们的强烈反弹,最终酿成了矿乱。

    尤溪作为理学大师朱熹的诞生地,向来讲究以理服人,但周福生却只是以势压人。陈永华对于周福生的主张极为反对,特别俩人对待本地豪绅的处理的态度上。对于周福生强行把通鞑罪按在林家头上以便抄家灭族,图谋铁矿,陈永华是绝不认同的。正因为此,尤溪本地乡绅对于陈永华大为感恩,而对周福生却是敢怒不敢言。

    基本上,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高旭在用周福生和陈永华这俩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期望。

    只是这个期望值偏高得让尤溪基地的ri常事务快要失去控制了,俩人的矛盾已达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在高旭面前,周福生和陈永华各执一辞,各有各的理由。历史上的陈永华是郑氏政权的重臣,但这时的陈永华还未经磨砺,虽然初负大任,仍然是十足的少年心xing,他自幼熟读圣贤书,满腔忠义,难以接受那种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心中自有他的坚持和底线。但周福生则是海盗出身,举行的是**裸的弱肉强食。这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种理念,谁也说服不了谁。

    暂时对于高旭来说,周福生以势压人的现实主义得到他的纵容,但陈永华以德服人的理想主义也需要安抚。很显然,对于尤溪的本地豪绅来说,周福生是棒子,陈永华是萝卜,两者缺一不可。

    高旭只是沉着脸,坐在县衙议事厅的主席上,听着俩人的争辩,一言不发。

    厅内除了高旭、周福生、陈永华之外,还有县理叶翼云,以及会务干员程平俩人。叶翼云的xing子沉稳内敛,他出任尤溪县理不足一个月,由于加入同盟会的资历不足,对于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的争端,他向来只是保持着沉默。

    至于程平,他忠于同盟会事业,又因出身商家有出sè的商务能力,高旭是打算让他代替周福生作为陈永华的搭档来筹建尤溪基地的。

    良久之后,高旭道:“我们既然要立足尤溪开矿,就必须要有稳定的局面。白马寨的矿匪要剿,但尤溪的民心也要抚。明天就开始释放县牢里的林家人,归还他们查封的林家别院,至于林家的七个铁场,也按市价收购。钱,我们不缺,我们缺的是时间。”

    陈永华听罢顿时大喜,道:“总理英明,此举一定让林家感恩戴德。只要林家事件处置得当,尤溪的矿乱就消解了一半。”

    以高旭看来,大棒和萝卜总得要相辅相成。身为同盟会的最高领袖初来驾到,释放善意,捞取民心是必须的。毕竟高旭来尤溪的目的是为了铁矿,只要收购了林家的矿场,也就达到了目的。如果林家脱了牢狱之灾之后,仍然不识时务,甚至整个家族都去落草戴云山,那是他们自寻死活,怨不得人了。

    高旭又道:“尤溪基地是我们同盟军核心动力高氏工坊的重要补充,没有铁矿,就没有刀枪火炮,所以,尤溪基地的筹建是重中之重。现在是九月中旬,未来三个月,也就是过年之前,我会一直呆在尤溪,直到基地初具规模之后我才离开。”

    高旭“拨乱反正”的苗头让周福生心生惶恐,因为林家的族人是他押入县牢的,林家的所有产业也是他一手查抄的,借着这次机会,他大肆地地中饱私囊,甚至是强占民女,要是高旭真是追究起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众人离去之后,周福生单独面对高旭时,心惊肉跳地趴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少爷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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