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特别行政区上

    当时令进入隆武二年的八月上旬,天气已极是炎热,但在福州城,比天气更炎热的是同盟会运动的蓬勃发展。

    高旭一直担心发源于江南的同盟会运动移植到福建之后会水土不服,但随着同盟军在闽海的节节胜利,直到控制了整个闽海局势之后,同盟会运动在七月底出现爆发式增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响彻了福州城的大街小巷。

    对民众来说,同盟军打破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之后,已从原先的仰慕成为了一种敬畏。这种敬畏直接转化为投身同盟会活动的催化剂。

    当然,能达到眼前这种可喜局面的,不仅仅是因为同盟军的军威,还有同盟会的全民化纲领,以及高旭制定的现代式的广告宣传系统。

    从五月份开始,高旭就从崇明同盟会总部把许用调到福州城,命他着手筹备同盟会的福建宣政院。这个省属宣政部的主要职责是推广同盟会的宪章和纲领,从属于同盟会总部的宪政司。

    许用是江阴反抗满清剃发令运动中“头可断,发不可剃也!”的第一个倡议者,是高旭在江阴明伦堂创建同盟会的见证人之一,是同盟会事业的坚定开拓者。在同盟会崇明总部的宪政司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司理长顾炎武,高旭编撰《同盟宪章》时,也参考了他很多见解。

    同时,高旭又让陈永华作为许用的助手。陈永华是福建本地人,了解福建的风俗世情,而且他博学多闻,少年老成,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之气。他的务实稳重,给同盟会热血式的激进主张在福建的施行,提供了一定的缓冲空间。

    身为后来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人能像高旭这样重视广告宣传了。早在创建同盟会之始,高旭除了纲领之外,也定下了同盟会的相关标识,比如会旗,会报,会徽之类。对于同盟会的宣传,许用早在崇明就积累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

    作为同盟会的会旗,中华旗悬挂福州城的各个大小城门,包括庙会这样的公众场所,甚至在各个酒肆、客栈、商铺这样的私人场所,也分发了小型中华旗,以及最新出刊的中华报。在大街小巷的城墙上,也刷满了同盟会的宣传纲领口号,而且在定时举行集会,宣传同盟会的救国主张,解释同盟宪章的条款,还有每天早晨的中华旗升旗仪式。此外,那些社戏、闽剧也上演的是同盟军大破满清铁骑的事迹。

    一句话,凡是能想到的宣传渠道,都让高旭授权许用和陈永华俩人采纳。

    “我要让宣政院把同盟会运动当成一股名副其实的浪潮,甚至是海啸,卷集这福建闽海的每一个角落。至于给我们能带来的是绿洲,还是荒漠,那就要依仗你们的努力了。”

    当时,高旭对许用和陈永华俩人如是说道。

    许用、陈永华俩人不负高旭所望。在他们的努力下,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同盟会的宣政活动已深入到省城福州的每一个角落,从而为组成一张以福州为中心辐射福建全境八府一州的网络奠定了基础。

    “会长,我们带来的不是绿洲,也不是荒漠,而是一座刚刚揭了盖的火山!”

    面对中华旗下汹涌的民心,陈永华立在福州城的城头,神色自豪地对高旭道。

    “是啊,”高旭欣慰地笑笑,道:“我们所倡导的理念,将会像喷发而出的岩浆一样,我们的视野有多远,就能覆盖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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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甘辉的安义镇把勒克德浑以及金声桓部的满清绿营驱逐出汀州之后,福建全省都处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从闽南回到福州,考验高旭的是如何把整个福建省纳入同盟会的新政体系之内。如今朱明王朝虽然已失人心,但在官绅阶层之中,大明正统这面旗帜还是有着一定的号召力。

    随着郑氏家族的瓦解,郑氏少主郑森随其母流亡日本之后,高旭如今已完全替代了历史上郑成功的地位。由于有身为后来人高瞻远瞩的优势,高旭自信比历史上的郑成功能做得更好。

    但要如何治理整个闽海,以及福建这样的一省之地,对于高旭来说,大方向虽然已经确定,但在细节方面,并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样胸有成竹。无论如何高旭被世人神化得如何英明神武,但在一年前,他只不过是现代的一个普通人,如今他却要站在一个时代的巅峰之上,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下人的目光。

    尽管同盟会的发展框架已经定下,但事业初创之时,他根本无法做个甩手掌柜,他得把这个框架套在一个省份的地头上,直到能正常运转起来之后,他才能腾身到局外,察看这套体系在哪个方面是水土不服的,又在哪个方面需要改良与调整的。

    当然,初回福州的几天里,高旭由着桂、唐、鲁三藩的三个南明政权的使用在锦绣楼里打嘴仗,对于他们的求见一概拒之门外。高旭只是沉默着,既然他决心要在福建推行同盟会新政体系,要在南明这个腐朽的体制之外自立,那就无需理会这些南明使者的喋喋不休。

    所谓枪杆子出政权,只要高旭拥有同盟军这支力量,以及同盟会的这个治政组织,面对南明这个腐朽官绅阶层所缔造起来的蜘蛛网,高旭只需要一力降十会就足够了,凭着同盟军在军事上的胜利,强势地推行同盟会的新政体系。

    但是,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支持高旭的隆武旧臣们,每日要面对桂、唐、鲁三藩使者的游说,也是烦不胜烦。对于高旭打算完全抛开大明正统这面旗帜自立的用心,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身为大明遗臣,他们对于大明正统也有一番眷恋之心。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私底下里,张肯堂对刘中藻道:“总理事的态度如此暧昧,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为主,如何堵得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啊?”

    如今对于高旭的称谓,在同盟军中皆以督帅相称,但在同盟会内,则以总理事称之。由于处于初创期,在同盟会的执政体系中,对于各级机构负责人的称呼极其简略,比如中枢三司的负责人称为司理事,相当于知县的则称县理事,知府则称为府理事。当然,能被称为总理事的,也只有同盟会的创始者高旭一人。

    刘中藻也是叹了一口气,道:“那以张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在桂、唐、鲁三藩之中,该奉哪一个的诏?”

    这问倒了张肯堂了,他沉默了一下,道:“要论与忠烈帝(崇祯)的血统亲近来说,无疑是桂藩永历最为适合。但是当日桂藩初在广东肇庆登基的时间,收到赣州失守的消息就逃到广西梧州,如此临危失态,大失人君之仪,着实当不上中兴大任。要不是当时广东无主,那唐藩绍武也无法趁机在广州再立为帝。而且永历朝廷的首辅丁魁楚乃平庸之辈,且又无容人之量,使得永历朝政乌烟瘴气,毫无清明之象。”

    张肯堂又道:“要论与隆武帝的兄终弟及来说,自然当奉唐藩绍武的诏。但是绍武朝廷只是大学士苏观生趁着永历君臣临危逃亡的机会,在广东拉拢部分官员建立的,基础极为薄弱。连广东省的一些名绅如曾任前朝大学士的何吾驺、陈子壮,以及兵部侍郎张家玉都联名来信,反对绍武再立。潮州人杨明兢赤手空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自称有精兵十万,居然被委任为潮惠巡抚。

    这实在沦为笑柄。”

    曾樱又接口道:“让人愤恨的是,国难当头,这两藩为了争立,竟然兵戈相见。先是永历朝的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初战告捷,后又被绍武朝廷的总兵林察以诱敌之计大败。林佳鼎大败之后,永历朝又陷入惊惶失措的境地,永历朝的大学士瞿式耜自告奋勇,督领招募的义兵迎战,又大败。幸好拥立永历的湖广总督何腾蛟从湖南出兵广西勤王,顶住了林察部的兵锋,使得危在旦夕的永历朝有了喘息之时。但是,何腾蛟领兵南下,致使湖南的防务空虚,湖北的清军又趁机南下,沦陷了长州府,坐收了渔翁之利。这实在是可气可恨!”

    曾樱是万历十四年的进士,其人持身清廉,为政公正,不畏强权。当年东厂诬陷曾樱,崇祯命他带枷进京伏罪,士民因他贫困,集筹资金为他整理行装,地方乡贤老数千人随同到京,击鼓讼冤,这使得崇祯帝没有下旨入狱,留京待命。

    所以,以曾樱的性格来说,对于永历绍武的争立,极是痛心疾首。

    路振飞听罢也是满脸怒色,他曾任都察院监察御吏,其性也素来耿直,道:“这两藩皆是扶不起的阿斗,尽干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们要真有本事,何不兵戈向外,收复江西、湖广两省,而不是关起门来内哄,到时广东、广西再沦陷了,看他们拿什么去斗?你们看看同盟军,铁一镇和忠义镇二镇人马死守江南,顶住了数十万清军的攻势,旭卫镇和安义镇又光复了闽海全境,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你们看,自清兵入关以来,明军打过一次胜仗了没有?一次都没有!哪一个不是畏满如虎?要不是同盟军,这长江以南,还有我们这些大明遗民的立足之地么?没有,要留头,就要剃发,不剃发,唯有一死。但是就算我们一死了之,这天下还是鞑子的天下,华厦的发冠更是寸息无存!”

    刘中藻和张肯堂俩人倒没有曾樱和路振飞这般激愤不已,但在历史上,这四人都有忠烈之名,抗清失败之后,无一不是自杀殉国之辈。正因为这个原因,高旭对他们也是极是敬重,也极力争取他们的支持。

    四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张肯堂又道:“那鲁藩呢?鲁藩素有勇名,敢亲临前线,击鼓激励将士死战。听闻七月中旬,趁着清军主力被同盟军牵制在苏常地区,他领张名振、张煌言部发起收复杭州的战役,要是鲁藩能收复杭州,效仿南宋旧事,倒有值得拥立之本。”

    刘中藻却是摇摇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浙江明军又是在杭州城下大败。那镇守杭州的清军将领张存仁,在击溃了明军之后,渡过钱塘江,一举沦陷了绍兴、宁波两府。鲁监国在张名振等人的保护下乘船渡海到达舟山岛避难。但是驻守舟山的肃虏侯黄斌卿以自己为隆武朝廷所封为名,不拥立鲁监国,拒绝鲁监国进入舟山城。随后,鲁监国又回到了台州闲居,一事无所。要不是同盟军的兵锋已推进到嘉兴府,使得杭州的张存仁不得轻举妄动,不然的话,浙江全省又可能全部沦陷。”

    众人听罢,又是一番叹息。

    路振飞道:“载宁(张肯堂字)所担忧的名不正,言不顺,以为兄看来,并不尽然。如今同盟会以中华旗号令天下,并非完全名不正言不顺。非常时机,必需有非常之计。要是同盟军真的能光复我汉家江山,就算将来这天下真的易姓,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问题着实太过敏感,也只有路振飞这种心直口快的人才敢说得出。他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这些朱氏藩王都无法担当中兴大任,天下易姓,也不过是朝代更替而已。要是众人没有亲眼目睹了崇明同盟会运动的狂热,大约也难以认同路振飞的话。但事实摆在眼前,那崇明侯不仅凭着同盟会拥有数以千百万计的民心,还掌握了同盟军这支强兵,要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天下还有这些日薄西山的朱明宗室的份么?用脚指头想想也没有。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现在就开始拥立高氏,支持他的同盟会事业,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刘中藻苦笑一下,道:“其实你们不知道,自从年初在第一次同盟大会在崇明召开,《同盟宪章》正式发布之后,同盟会的内部文件都以宪历元年为号。如今那许理事新组建的福州宣政院,发布的所有文书布告,都已经在明面上以同盟宪历元年为号了。既然朱明三藩都不足持,同盟会的自立之举又昭明天下,我们要想复我汉家河山,存我华夏衣冠,除了投身同盟会,根本没有得选择了。”

    曾樱又叹息了一声,接口道:“这个我早就注意到了。对于这点,质疑的人不少,但那又如何?大明正统的观念,如今不过是在我们这些大明遗臣当中尚有一丝留恋,至于那些百姓,朱氏早失民心,在总理事如日中天的声威之下,根本就已经无视。只要他能取得一个接连一个的胜利,民心在高不在朱,不过徒有叹息而已。”

    众人又是一番无言的沉默。

    随后中,张肯堂又对刘中藻问道:“这福建省的会务由那个许理事长的宣政院负责,但在政务上,那总理事又有什么安排?”

    在闽系的官绅当中,刘中藻是第一个去崇明接触高旭的,也是在他的大力劝说下,张肯堂等人才加入了同盟事业的,所以,众人当中,自然以刘中藻为首。

    刘中藻道:“至于政务方面,总理事已经授权在下组织行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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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到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为首的这些南明官绅的支持之后,面对整个社会秩序都被勒克德浑打破之后的福建省,首先第一步就是设官理民。

    但在这一点上,高旭又与刘中藻等人出现了分歧。

    对于福州省的八府一州的府理事,以及数十个县城的县理事任命,刘中藻等人的看法是以原来的官绅任命。刘中藻的看法也有道理,要想稳定,就得安抚福州本省的官绅阶层为第一要务。

    但高旭却不是这样看的。

    在高旭的眼里,这明朝的官绅阶层已经完全烂透了。既然他要推行新政,就不能用这些既定利益者们来执行,不然的话,最终也只是换汤不换药,该腐朽的仍然在腐朽。

    这就是关系到一个人材选拔体制。

    但是一个完善的人材选拔体系又岂是朝夕之功?在同盟公塾的人材培育体系没有成熟之前,高旭只有暂时性的妥协了。所谓政治,本来就是妥协的产物。

    可高旭没有完全的妥协,对于任命这批旧式的官绅阶层,泥沙俱下自然不是办法,但金子不就是在泥沙中掏出来的么?对于刘中藻提交上来的官吏名单,他要设法筛一筛。而且,他的视野也在仅仅局限在现有的官绅阶层。

    “刘院理,”高旭道:“所谓我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打算组织一次会试,赴试者不论出身,不论职业,考试的范畴也不是八股文,而是救亡策论,格物,算术,经济,以及同盟会的宪章纲领。百业待兴,我们需要的是有实务能力的人,而不是那些只知八股文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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