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高旭想起在尼堪的战刀下生死攸关的时候,忍不住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自置死地,是为了佐证他的武勇,还是超脱他的畏惧?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有这个直面死亡的勇气么?

    无论如何,与尼堪的这一战,激斗中所造成的严重内伤,使得高旭几个月来好不容易调养起来的身体,又变得糟糕起来。在吴淞之战的第二日,尽管铁一镇势如破竹一般收复太仓、昆山两地,兵锋直达苏州城下,在捷报频传中,高旭不得不回到高老庄的内院听雨楼,让那虚弱的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调养。

    “你知不知道,我们高氏九代单传,你要是有一个闪失,我们高氏就要绝后了,你知不知道?!”

    高老头瞪着眼,吹着花白的胡子对高旭吼道:“我不懂得兵法,但也知道身为一军之帅,就算不能在千里之内决战帷幄,但至少没有像你这样蠢得上阵呈匹夫之勇的。别看眼下的局势让你折腾得风起水生,要是你有一个闪失,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你知不知道?!”

    高旭只是静静地望着高老头的满头银发,他虽然恼得咬牙切齿,但其中的溺爱之情却从骨子里人丝丝地渗出来。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前你没出息,就一直盼着你有出息。但是现在,你太有出息了,我又怀念你以前没有出息的时候。旭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已经与沈大人商量过了,下月初八,是个黄道呈日,那天就把你媳妇娶进门。”

    高旭听罢,张张正要说点什么,但看着高老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沉默了。

    高老头盯着高旭的眼,道:“旭儿,答应爹,在爹没有抱到孙儿之前,那种呈匹夫之勇的蠢事,绝对……千万不要做了……你听到没有?”

    高旭只有点点头,在婚嫁这点上,真的没有与这高老头有什么好争的。

    高老头说罢,气哄哄地拂袖而去。

    “爷,该喝汤了。”

    高旭闻声转过头,望着风情万千的汤娘子端着参汤走过来,视线掠过她那高高翘起的让他百尝不厌的丰唇,那一举一动之间犹如水滴石穿般的妩媚,还有胸口那泰岳般的丰硕与柔软,真的是任何文字都不足以描绘这个女人的诱惑力,这样的女人她所存生的全部意义,就是无时无刻地唤醒男人那身底下原始的东西。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汤娘子那沁人肺腑的充满着肉感与**的体香,很显然,有汤娘子侍候的日子,真的不是静养的好时候。

    当然,高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养伤,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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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旭在十月十七日回到崇明中枢之后,目光仍然一直注视着江南的战事。

    吴淞之战所带来的激励,直接的结果之一,就是大大增加了苏松地区民众反抗剃发令的信心。在嘉定、昆山、太仓等地,数以万计的乡兵重新集结起来,追随着同盟军铁一镇的脚步,蜂拥到苏州城下。除了各地乡兵之外,孙兆奎回到太湖,带着数千太湖义军上岸之后与铁一镇会师,成为攻打苏州的力量之一。

    到了十月十八日,在苏州城下,以聚集以徐玉扬铁一镇为核心,孙兆奎的太湖义军次之,各地乡兵义民所组成将近十数万的人马。在众志成城之下,苏州城内的清军惶惶不可终日。

    汹涌的形势虽然鼓舞人心,但高旭却没有盲目地乐观。

    对于乡兵义民的战斗力,高旭有清醒的认识。当日在嘉定地区,也曾经云集十万余乡兵,但当时面对的只是李成栋的数千绿营清军,仍然是一击而溃的结局。没有训练,光凭着血勇之气,不足成事,就算像旭卫镇这样短时内经过刻苦训练的正规军,一旦与满清的职业军士进行肉搏,仍然不堪一击。

    蚁群虽多,并不是真的能咬死象。

    除非这些蚁群得到组织,训练,武装,但这需要时间。

    高旭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是李元胤的第三封密信,只要得到你的回信,他就举事。”

    十月十八日下午,在同盟会总部办公的高旭接过邬含蓄手里递过来的密信,看罢,默默地深思着。

    邬含蓄望着高旭的紧皱着的眉头,道:“少爷,现在苏州城内只有李率泰的数百汉旗兵,阿哈的百余满清兵,尼堪又是伤残,清军士气低落,守兵空虚,其中以李元胤部的人马最多,控制了娄、葑两个城门,只要他一举事,里应外合,苏州旦夕即下。”

    “然后呢?”高旭抬着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上的苏州城,道:“苏州有六个城门,城内有五十万人口,光复苏州不难,难的是如何守住苏州?”

    高旭指着地图,又道:“而且,我们也不仅仅是守住苏州,还有松江的嘉定、青浦、华亭、上海等地。而吴淞一战,旭卫镇只余三成战力,急需休整,就算兵员能从预备营中马上得到补充到三千人,但自生火铳只有一千支,高氏工坊不能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变出二千支自生火铳来,这起码虽然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邬含蓄道:“苏州是江南重镇,一旦光复,我们就坐拥苏州、松江这两个天下最富膏的府地。”

    高旭喃喃道:“这苏州的确是一块大蛋糕,但也是一块热豆腐啊……”

    当日在江阴时,高旭曾誓言死守苏州城,以狙击从浙江北返的博洛、尼堪两贝勒的人马,但事实上,却是江阴阎应元为他牵制了博洛的主力,为同盟军争取了几个月发展时机,从而取得了吴淞之战的大捷,覆灭了尼堪这部满清偏师。

    如今经过数场大战,高旭对兵事了解得越多,再不像当初在江阴时身为菜鸟时那般无知者无畏。富得流油的苏州城绝对是满清的必争之地,要是苏州有失,清军必定倾力来救。要说满清是纸老虎,但同盟军也只是初生的婴儿。要守苏州这样的大城,同盟军的主力铁一镇、旭卫镇都必须作为守卫力量。

    而要守苏州,刚刚光复的松江府又拿什么去守?

    同盟会随后的新政又凭什么力量施行?

    高旭原本的战略是以沿江、沿海的据点为堡垒,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内陆推进的。光复苏州,这种大-跃-进式的胜利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守城之责,要是保全实力,不守而退,则失民心;要是孤城死守苏州,刚刚初生的同盟军说不定就要夭折在摇篮里。

    而且,高旭不敢想象,如果像苏州这样一座有着五十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交在他手上,他该怎么去守?

    不久以前,他还过着二点一线式的平凡生活,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他虽然在短短的时日内改变了很多,但他没有守城的经验,没有足够的自信来肩负苏州这样一座有着五十万个身家性命的大城市的压力。

    对于高旭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也完成不了使命。

    但是,如果这个重任交付给阎应元呢?

    高旭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他读南明史时,就有主守扬州城的如果不是史可法,而是阎应元的话,那历史会变成怎样的喟叹。

    江阴在博洛十数万重兵的围困之后,仍然能坚持到现在,这就证明了阎应元在青史上的名不虚传。

    苏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博洛一旦收到苏州危急的消息,必定分兵来救。江阴的压力必定大减,要是高旭趁机解了江阴之围,要是把阎应元的舞台从江阴移植到苏州,让阎应元主持苏州的防务,这样的话,攻有徐玉扬,守有阎应元,苏州内有徐阎俩人的攻守结合,外有高旭的骚扰与声援,苏州必定固若金汤。

    高旭则是可以领着旭卫镇经营松江府嘉定、吴淞、华亭、浦东各地的堡垒要塞,再加上崇明岛这个根本之地,凭着制江权截断满清的南北交通及运河航道,凭着海路商贸外延战略空间,何愁不能立足江南?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要说守城,当今这个天下没有人比阎应元更称职更擅长的了。

    而这时,江阴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是眼睁睁地看着阎应元这样的名将陨落了,这不光是高旭个人的遗憾,更是同盟军的损失。

    高旭想罢,对邬含蓄道:“命水营赵天武部,破坏江阴、常州至无锡、苏州的所有运河的航道、桥梁,最大限度地迟缓江阴方向以及南京方向的清兵援军;命铁一镇徐玉扬部在运河沿线狙击清军……”

    高旭布置了苏州围城打援、围魏救赵的战术之后,又立即调集驰援江阴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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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江阴小石湾阵地失守之后,何常重伤之后回到崇明。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他的筋骨着实让人敬佩。养伤不足半月,伤势还未全愈之后,就开始重整幸存的旧部,从同盟军校的前身——同盟军崇明军训基地挑选合格的新兵,重组同盟军二镇一营的人马。

    这些日来,江阴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通过驻扎在长江水域的同盟舰队的快报,一道道地传到崇明。何常也是心急如焚地准备着回援江阴的准备。

    而在十月十九日晨,何常收到了期待以久的命令。

    当日黄昏,高旭领着何常新编的同盟军二镇一营三千人马,徐鸿旭卫镇一营的一千火铳兵,赵明月巾帼营的明月号战舰,在同盟舰队统领史必达部的护卫下,连夜从崇明经水路奔赴江阴。

    同一日,博洛收到苏州的急报之后,命汉军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作为前锋急援苏州,他与满将镇国将军拜音图领满兵主力作为中军随后,恭顺王孔有德则是在攻城江阴北门之后,继续进行巷战屠城,彻底摧毁江阴民众的守志。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九日深夜,当高旭立在明月号上,遥望着烈火焚城中的江阴,喃喃自语道:“但愿……没有来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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