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多铎大军南下,扬州沦陷,兵锋直指南京,弘光帝闻讯仓惶出逃,直至芜湖的黄得功部。黄得功是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首,为人尚义,但非智略之辈,清军重兵压境时,却不知军心已变,更没觉察到部将田雄、马得功等人的降清图谋。在弘光朝中,文如史可法,武如黄得功,在一片文嬉武娼之中,算是屈指可数的忠义之辈,奈何皆无柱国之材。

    当黄得功引兵与清军决战时,叛军临阵倒戈,暗箭伤其头颈。黄得功得知众叛亲离,心灰意冷之下,大叫一声:“我黄某岂可为不义屈,今日死国,为义也!”,言毕,以伤在颈部的暗箭自刺身亡。

    黄得功一死,田雄、马得功立即转头去擒拿军营之中的弘光帝。当时,田雄负弘光皇帝于背,马得功执弘光二足。弘光恸哭,哀求二人。二人道:“我之功名在此,不能放你也。”弘光听罢,心中极恨,啮田雄项肉,流血渍衣,然其之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田雄通过弑主、献君,成为清军绿营中的高级将领。这两个月来,他随尼堪进攻吴淞所城,却一直寸攻未得。田雄人如其名,雄心勃勃,一直想立下战功,在新朝中出人头地。当同盟军铁一镇连下华亭、青浦两县之后,田雄立即向尼堪请战。

    身为同僚的马得功见田雄立功心切,便劝言道:“田兄,我等初降新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可知当初刘良佐征讨江阴的下场么?不仅自己的数万部众烟消云散,还被江阴人炸断了腿,虽然逃脱了性命,但这辈子算是完了。那同盟军第一镇主将就是江阴的徐疯子,他的疯子营都是不要命的主。江阴人疯魔成狂,田兄切莫轻敌浪战啊。”

    田雄傲然笑道:“马兄,你勿要多言,我田雄不是那倒霉的花马刘,那徐疯子要是魔鬼附体,老子就是阎王再世。想想看,那同盟军的第二镇据江阴,第三镇据吴淞,新朝两大贝勒领十数万人马仍然未破其城,未撼其部,要是我田雄歼灭了第一镇,这个泼天的功劳,值得老子去玩命。”

    马得功见田雄注意已定,不再多言,只是苦笑道:“要是田兄真得了这个泼天的功劳,可切莫忘了兄弟。”

    十月初九,田雄领军从宝山的吴淞所城出征,行至吴淞江北岸的黄渡镇时,探子回报,同盟军的第一镇已驻扎在南岸的青龙镇。黄渡镇的由来就是当年春申君黄歇渡江之处。田雄当即命全军在黄渡镇休整一夜,等次日强渡吴淞江,向青龙镇的同盟军第一镇发起致命一击。

    是夜,田雄夜观天象时,对随从道:“真是天助我也,以此天象来计,明晨必有大雾蔽江。如是,偷渡之时则可神不知,鬼不觉。等我师渡江之后,趁那同盟军不备,杀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凌晨,众将见天色果真如田雄所言,大雾笼罩了整个天地,十步之外不见方物,由不得叹服田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简直是诸葛再世。于是,军心大振,人人争渡。

    那知全军刚渡江至半,田雄突听两岸远处传来沉闷的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他凝神倾听片刻,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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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现代普通人,投身于古代数以万计的行伍之中,高旭对行军、屯驻、侦察之类的军务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只有半瓶水,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不自信的惶恐。但是,每当高旭抬头望着那迎风飘扬的中华旗时,心底那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使命感,便如决堤的黄河一样泛滥起来:“高旭,如果这个时代连你都指望不上的话,哪还能指望谁?”

    自从高旭在江阴举义反清以来,一直在借势、借力、借利。借江南全民发抗剃发令的大势;借徐玉扬、何常、阎应元这些江阴英杰的力量;借崇明海盗家族高氏以及江南身怀忠义之心的富户豪绅的资金,在短短几个月之间,造就了同盟会浩大的声势,也创立了战力蒸蒸日上的同盟军。

    “我只是个来自未来的引导者,在这个绝望的时代投下一个希望的种子,它就生长出同盟会、同盟军这样的擎天大柱来。”

    每当高旭面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时,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是诚惶诚恐。他清楚明白自己的长处:有领先当世的知识,洞悉历史发展的脉络。由于来自后世,信手拈来每一种见识,都能达到出人意表的效果;由于明了历史,对于那些能在历史上留下声名的人物,结合他们在青史上留下的事迹,就能做到知人善任。

    比如阎应元,在大量增援了江阴军需、粮食之后,高旭就敢放手让阎应元在江阴与博洛死磕,为同盟军的发展争取时间;比如李元胤,凭着他在史书上所录的忠义之心,高旭也能大胆用之。至于能发掘像徐玉扬、何常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有在历史长河之中捡漏的喜悦。

    如今,在军中,攻有徐玉扬、罗子牛,守有阎应元、何常,攻守兼备有徐鸿、史战等征伐型将才;在后方,有沈廷扬、邬老家伙这样的行政管理、后勤保障型人才;缺的就是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型人才。

    所以,在发起反击战之前,高旭只得自己费尽心力来制定战术计划。

    以高旭看来,虽然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是天知道能不能付予实战。他心里可是没有底。作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主导数万人马的中小型战役,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想法很正常。同盟军初创,不光士卒要磨砺,将帅何尝也不是更要磨砺?

    幸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理想让能高旭热血,但谨慎的性格又能让高旭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冷静。

    无论如何,谋定而后动没有错。

    在高旭的战术计划中,在尼堪重兵压境的前提下,先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调动敌人,凭着江南密集的水网分散清军的兵力,有机会就咬一口,达到各个击破、最终积小胜为大胜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铁一镇将继崇明整训、浦东扩编之后的第三个实战淬练阶段,如果胜利了,铁一镇便将成为名副其实的铁一镇了。

    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尼堪没当同盟军的铁一镇一回事,不干以鹰扑兔的活,没有全军来战,而是派出田雄部来伐。

    对于兔子,尼堪认为只要放出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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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旭当即改变计划,把铁一镇驻扎在青浦县东北处、吴淞江南岸的青龙镇,隔着吴淞江与田雄对峙,耐心地等着半渡而击的机会,除非那田雄不渡吴淞江。不渡江的话,难道尼堪派他来与自己隔着吴淞江大眼瞪小眼的么?显然不是。

    如何是长江、黄浦江,还是吴淞江,制江权都在同盟军水师的控制之中。

    所以,田雄就算要渡江,得要打十二分的小心。

    所谓战争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摆在第一位,就足以说明它的重要。在隔江对峙的两军之中,田雄并不是唯一的“诸葛亮”,同盟军中也有一个。

    当年的绍兴师爷鲁无巧走南闯北,坑蒙拐骗,占卜算命,啥事都能忽悠,其中还包括会看天象。当鲁无巧向高旭进言说明早会有大雾天气时,高旭听罢,顿时寻思鲁无巧是不是信口开河。不过,高旭一想起月初以来都是阴雨天气,直到今日初九这天才艳阳高照,再加在秋冬季节昼夜温差大,空气湿润,有利于水气凝结,而且又是微风拂面,大雾形成的诸多条件皆已具备,明早说不定真的有大雾。

    高旭越想越有可能,如果有大雾的话,对岸黄渡镇的田雄会不会趁机渡江?

    高旭想罢,当即召集诸将商议。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当夜,高旭以铁一镇项真达的骠骑营、鲁无巧的战车营埋伏在黄渡镇渡口的吴淞江南岸,又以早已开拨到吴淞江上游位置的水师陆战营赵天武部的战船,连夜把徐玉扬的疯子营、罗子牛的卧牛营运到北岸,迂回到黄渡镇外。高旭自己领着赵明月的巾帼营、邬含蓄的宪兵营作为预备队。

    高旭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如果田雄明晨不渡江,徐玉扬、罗子牛两部则趁着大雾天气偷袭清军大营,然后其它人马强渡吴淞江,对田雄发起主动袭击;二是,如果田雄偷渡,但实行半渡而击。在半渡而击的时候,高旭不仅仅击其一头,而是击其二头;不光在岸上,而且在水上,也布置了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

    不击则已,一击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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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半夜,一切的推断都已明朗化。

    大雾果真形成,田雄果真连夜开始进行偷渡吴淞江。

    聪明人往往认为别人都是笨蛋。田雄既然自己知道利用大雾渡江,却不知老天很公平,大雾能隐蔽自己,同时也能隐蔽对方。

    田雄满打满算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江袭击,就在半渡之后全军被吴淞江一分为二的时候,身穿藏青服的同盟军像幽灵一样从大雾中杀出来。绿营兵仓促受袭,又不知对方虚实,犹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大雾中乱窜,任田雄如何斥责,也整顿不了军心。而且在浓雾之中,视线只有十几步,田雄自己也看不清敌情。

    两岸聚集在渡口的绿营清兵混成一团,但铁一镇四个营组成的四条展开的战线,却是有条不紊地从两岸的外围向渡口推进,再向江边压缩,把绿营兵向吴淞江中赶。

    这时,平时刻苦训练的团队协作、队列训练在实战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如果还是以前杀起敌来一窝蜂、各自为敌的乡兵队伍,势必在大雾中与清中混作一团,战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在布置任务的时候,高旭就向徐玉扬为首的铁一镇将领们一再强调战线推进秩序的重要性:“处在两岸渡口之中的清兵无法展开,我们在渡口之外组成严密的战线向渡口推进,宁愿放慢推进的速度,也不能造成混乱。在视野不及十步的大雾之中,混乱,无论对于敌人,还是对于我军,都是比刀剑还锋利的大杀器。”

    “二个月的刻苦队列训练,今日第一次运用于实战。告诉兄弟们,虽然在大雾中,视野不及十步,但只要像平时训练时那样保持秩序,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推进,胜利就属于我们!”

    “记住,身在大雾之中,每个人都只有十步的战场!”

    “让兄弟们在十步之内,收割所有的金钱鼠尾!”

    临战时,铁一镇的临场发挥没有让高旭失望,凭着扎实有序的战线,像推土机一样,从渡口之外把绿营兵向江岸压缩。

    在北岸,铁一镇的主力营、有着“钢一营”之称的疯子营,全是擅长近战的刀盾兵。在徐玉扬身先士卒的带领下,三千疯子们列着平日军训时的队列,行进间不急不缓,整齐划一,只是临战时迸发而出的滔天杀气,犹如实质一般在雾气中翻滚。

    在大雾中惊惶失措的绿营清兵,不见其阵,不明其势,但听那沉闷如一的脚步声,挟带着如泰山般压顶的声势,犹如一步步踩踏在心脏之上,直到它停止跳动一般。尽管清军将士情知不妙,但在大雾之中,不知前方虚实,直到脚步声近在眼前,还在妄自猜度。这时,最前方的清军终于在大雾中视野所及的十步之内,看见了由刀与盾组成的钢铁长城!

    “敌袭!敌袭!”

    前方看清状况的清兵惊惧地嚎叫着,胆寒的疯狂地向后挤,胆壮的上前冲杀,虽然在局部有数队绿营兵差点撕破了战线,可是在大雾之中,绿营兵的混乱与恐慌,根本形成不了持续的战斗力,突围冲击所造成的小混乱很快被平复了。

    大雾之中,虽然每个疯子营将士的视野只有十步,但他们人人专注这十步之内的战场,不贪功地脱离战线冒进,只是有序地保持着战线,十步十步地向前推进。

    推进虽然缓慢,但在大雾之中,整个营伍浑然一体,那积蓄的战力如同受到压抑的弹簧一般,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绿营兵被压缩到江岸越来越近,转腾的空间越来越小。

    那些疯狂想冲杀突围的绿营兵,由于大雾中视线不清,竟然发生误斗以至于自相残杀。

    所有的突破与挣扎都是昙花一现。

    而且让绿营兵绝望的是,就算他们丢掉兵器,举着双手,大声地向同盟军叫着投降,但铁一镇那些穿着藏青色同盟军服的恶魔、幽灵却是恍如未闻,根本没有降者不杀的觉悟,依然闷声不响地一刀刀地砍过来。

    在战前,高旭就抱着全歼田雄部的决心。因为在浓雾中,如果收留战俘的话,势必会引起我方战线推进中的停顿,以及造成不可预计的混乱。在浓雾中,十几步之外不见景物,战线向前推进的秩序是战力,任何会引起我方混乱的因素一概不予回应。

    所以,在战线的背后,绝不留活口。

    绝望之下,绿营清兵只有死命地向吴淞江的江岸方向挤,无论如何,只要跳到江中,吴淞江不比黄浦江,平均河宽约十来丈,流速也不大,说不定也有逃生的机会。

    但吴淞江也是望梅止渴而已,跳到江中逃生的绿营清兵,也逃不脱同盟军水师战船的矢石与炮轰。

    到了上午时分,大雾才最终散尽,视野所及,才露出战场的真面目。

    黄渡镇渡口的两岸之处,成千上万的绿营兵尸首竟然横生生的填出两道突出的江堤来。江水不停地冲涮着江边那堆积如堤的遗尸与血水。

    自黄渡镇以下,整个吴淞江都染成了红色。

    无数的鱼群在密密麻麻的浮尸中、在冒着腥气的血流中欢乐地跃动着。

    在岸边的地上,绿营清军的尸首也是辅满了一层,越近江岸时,就辅得越厚。

    此战,在大雾中,铁一镇步步为营的战线推进、压缩下,田雄的一万五千绿营清兵,除了他本人领着数百名亲兵杀出重围之外,全军死者一万二千余名。只有在大雾散尽,大局已定之后,高旭才下令接受幸存不足一千人的绿营兵的投降。

    铁一镇只付出死伤八百三十七人的代价。

    高旭立在横尸遍野的江岸上,一边看着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利品,一边闻着空气中稠糊得犹如实体一般的血腥味,在十月正午的阳光下,他竟是觉得有一丝丝冷意侵袭而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

    直到今日,站在这万余枯骨之上,高旭觉得自己才真正领到了这个时代的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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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十,同盟军铁一镇与绿营军田雄部初战于黄渡镇渡口,田雄部渡江受袭,全军尽覆。

    田雄败回,尼堪震怒,下令左右缚而杀之,绿营参将马得功苦求,方罢。

    黄渡大捷,同盟军犹如雄鸡初啼,响彻淞沪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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