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同盟号焚毁之后,高老头在患得患失之下,再加上年纪已高,精力不济,在史战的接应下登上“箭鱼号”之后,便当了甩手掌柜,把舰队的临战指挥权全部交给高旭,在船舱内生闷气去了。

    “旭儿,为父老了,以后咱们高氏就靠你啦。”

    高旭望着高老头脸上那在同盟号燃烧的火光下抽搐的脸色,道:“父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将来我们可以自己造一艘同盟号。”

    高老头摇摇头道:“当年我们大明能造几千料的宝船,但如今宝船的造船技术都已失传了。要想造一艘像同盟号这样的大型炮舰,谈何容易?在火器与造船方面,我们已落后西洋人太多了。”

    “当年从红夷人的沉船上打捞上的舰炮,被我们大明朝奉为国之利器,随后大量仿造红夷大炮,在关外凭坚城,用大炮,组建了一条关宁防线。但毛帅的三个兔崽子投鞑之后,火炮技术为鞑子所有,最终变成攻守易位。如今鞑子入关之后,以红夷大炮轰城,无论是险关潼关,还是重镇扬州,都是一战而下嗯,除了江阴这个特例,提起这个,那个阎应元真算是个人物啊。”

    高老头叹罢,又道:“至于造船方面,我们的大型福船战船,不论是必达的箭鱼号,还是月儿的明月号,比起红夷人的风帆战船来说,无论航行速度,还是数十甚至近百门的火炮,差了很多。而且,想要在红夷人手上再抢一艘这样的风帆战船很能不容易啊。”

    高旭笑笑,道:“父亲,我们不可妄自菲薄,要论火器,如今从高氏工坊出品的大、小破虏炮以及燧石击发的自生火铳,完全不输于西洋火器,破虏炮甚至在机动上远胜于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在火器制造方面,我们高氏现在缺的不是技术,而是铜铁之类的资源。相信有一天,我们总不会蜗居于崇明孤岛,资源这个瓶颈肯定可以突破。至于造船方面,我们现在虽然无法造出大型风帆战舰,但我们暂时可以向西洋人购买战船,重金聘请西洋造船工匠,总有一日,我们会后来居上!”

    听了高旭的话,高老头感慨万端地望了儿子一眼,想当初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行事不急不燥,目光高瞻远瞩,心中除了庆幸高氏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外,不作他想。而在一旁的高氏将领史战史必达、包头鱼包洪志,以及亲兵夏完淳等人听罢,也是人人心中振奋不已,对于同盟军将来的事业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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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旭接过高老头的舰队指挥权之后,立即命顾三麻子顾容的第二营水师在平洋沙水域打扫战场,救援落水的同盟军水卒,俘获镇江水师的战船以及清兵,然后以箭鱼号作为旗舰,领着史战的第一营水师趁胜追击突围的耿仲明部。至于郑森也不甘落后,他也命令洪旭领着郑氏舰队与同盟舰队一同追敌。

    高旭与郑森俩人的旗舰并驾齐驱,俩人立在战船的望楼上,目光偶尔相遇,高旭微笑地点头示意,而本是一直面无表情的郑森也是努力地作出笑意回应,但他的笑容分外生硬,很显然,他还没有摆脱昨夜在福山港内高旭那强势登场的心理阴影。

    高郑俩家少主的表情落在洪旭眼里,心中也是暗叹一声,自己的少主虽然在战场上勇往直前,今日死在他战刀上的鞑子数以百计,要论勇猛,着实让人侧目,但那知高旭一个平平常常招呼式的笑意,竟然让他有点畏惧意味的矜持,目光甚至有点躲闪,眼底那一丝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的气度与那高旭相形见绌。

    以洪旭看来,同为南北两大海盗军阀家族的继承人,抛开家族的综合实力不说,光是比较两家少主的气质,郑森的气质是刚性的,犹如惊涛拍岸的激流,凡是挡在他眼前的东西,他想到的只是摧毁,侵蚀;而那高旭的气质却是恰恰相反,他不是刚性的,或者说他的刚性是内在的,而不像郑森的年轻意气,锋芒逼人,对于郑森那不可妥协的性子而言,这个高旭充容着包容性,以力服力总是他的最后手段,他总是以他的想法来同化、渗透这个世界,比如同盟会中的各项规章,以及崇明岛上的各类新式思潮。

    最后洪旭不得不郁闷地得出结论,如果自己的少主是一眼见底的激流的话,那行事低调、严谨而关键时刻总能出人意表的高旭便是难以测度的大海,无论在为人的气度上,还是处事的格局上,俩者的相差极远。

    洪旭打听过那高旭的过去,完全是一个不学无术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无论在学问上,还是个人品德上,似乎与自己的少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在常州也有卖身投鞑的污点,是什么造成了现在的这种差距?

    洪旭百思不得其解。

    洪旭自然不知道此高旭已非彼高旭。

    在个人武力上,高旭不如自小刻苦练刀的郑森;在勾心斗角上,他或许不如长年纵横南洋水域的大海盗郑芝龙,但他却能凭着超越时代的学识,凭着熟知历史的发展趋势,他犹如一个不算高明却有着足够耐心的导演,借着力所能及的资源,以及全民发抗剃发令的大势,在南明史这个舞台上推动那焕然一新的剧情,历史的一丝丝细节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地在改变,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得更坏,只要产生变化,就意味着机会,意味着希望。

    一个人不足以撬动历史的车轮,除非他在历史之中找到一些举足轻重的杠杆。

    这些杠杆大到凝聚人心的同盟会、重塑民族武力的同盟军,小到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样事。

    或许郑森是高旭期望中的无数杠杆之一,而高旭是握着杠杆的那只手,这就是洪旭百思不得其解的差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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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常在同盟军第二镇第一营的兄弟们拼死护卫下,以及在史战的江岸上接应下撤退后,被安置在箭鱼号的船舱内养伤。二个多月来,同盟舰队的所有将士亲眼目睹了何常在小石湾的英勇奋战,人人对于这个被江阴人誉为“江阴之盾”的江阴脚夫肃然起敬。当身受重伤的何常在亲兵猴子等人护送到箭鱼号之后,史战立即命郎中急救。

    尽管身上刀伤淋漓,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倒绝不是虚名,只要他还剩一口气,阎罗王倒不敢收他,但这一次,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当高旭走入船舱来看望他时,何常刚刚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何大哥,辛苦了。”

    高旭一边察看着他的伤势,一边慰问道。以高旭现在的身份,能让他称上一句大哥的,除了徐玉扬,就是眼前这个何常了。这俩人当初都是高字营的骨干将领。要不是徐玉扬与何常这一对来自江阴的矛与盾,高字营绝对无法取得当初的小石湾大捷,无法击溃刘良佐与尼尔康两部人马。正是他们俩人,为同盟军的前身高字营的赫赫威名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对于高旭来说,任何时候,对于徐玉扬与何常俩人都充满敬意,倚其为反清事业的中坚干城。

    何常见到高旭,顿时想挣扎起身,但他全身乏力,根本动弹不得。他那瘦削的身子犹如一副骨架一般躺在病床上,伤痛已让他深深的颊骨变形,只见他张张口,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却是低不可闻。高旭不由把耳朵揍到他的嘴角,依稀听他说道:“我死后,骨灰埋在小石湾”

    高旭听罢,眼中不由有丝湿气涌起。这个何常虽然出身微寒,但论忠义与节气,着实让高旭这个后来人敬仰。想他这样一个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要给他的一个机会,一片天空,他就会犹如夜幕中的烟花那般耀眼地燃烧自己。

    当初在黄田港大撤退时,正是他领着他的脚夫营兄弟在港外组成了一条阻挡清兵的死线,保卫了港内成千数万的江阴百姓;当初在小石湾大捷之中,正是他的防线顶住了鲍胡子的疯狂进攻,激起了尼尔康的怒火从而中了埋伏;在博洛的满清主力在七月中兵临江阴城下之后,正是他的蟑螂营以寡敌众,死守小石湾达二个多月,让小石湾成为联系陆上江阴城与水上同盟舰队的中继阵地。

    与阵地共存亡,从来就是他何常的座右铭。

    高旭捏着他的手,望着他泛着灰气的脸色,缓缓消逝去的生机,心神激荡之下,不由得大声道:“何大哥,你是江阴铁打的汉子,鞑子未灭,何以言死?!”

    一直拼死护卫和陪伴着何常的亲兵队长猴子听了高旭的话,立在何常的病床边,已是忍不住失声哭道:“头儿,你听到了么?你听到督帅的话了么?你千万别抛下你的生死兄弟,一个人走了啊。”

    何常那涣散的目光慢慢地在高旭的脸上聚焦,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喃喃自语着:“鞑子未灭,何以言死?!”

    高旭迎着何常的目光,坚决地点点头。

    当高旭的眼光扫及何常的枕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块充散发着硝烟味与血腥气的布匹时,定眼一瞧,才知道这块布匹原来是同盟军二镇一营的营旗,正是何常从小石湾上带下来。高旭起身,拿起旗帜,轻轻一抖,旗帜散开之后,浓重的沙场气息扑面而来。

    高旭随后把营旗挂在何常视野所及的船舱墙壁上,道:“何大哥,无论你身上有多少条创口,活下来,江阴需要你,同盟军需要你,我要等着你把我们的中华旗再一次插上小石湾之巅!”

    何常目光有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中华旗,望着那个因为滴血盟誓而从白日变成暗红色的旭日,良久之后,他轻轻地道:“有风,旗在动”

    猴子听罢,顿时又是泪如泉涌,船舱内哪里有风啊,挂在墙壁上的中华旗根本丝毫不见动静,是不是何常的神志迷忽了,开始说胡话了啊。

    而高旭望着何常眼里渐渐清明的神色,自然不像猴子那般焦急,拧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问道:“何大哥,是小石湾的风么?”

    何常听罢,认真地点点头。

    (平生第一次码字达六十万字之后,总有一些热血沸腾的惯性剧情在脑中盘旋,不写出来,实在很折磨人。文中鞑子未灭,何以弃笔?虽然更新让人发指,但为了念头通达,太监不足以言。所以,因兴趣而起,会由使命而终。汗颜之余,得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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