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奉上。)

    高旭静静地望着众人,道:“满清兵强不强?很强。在小石湾,为了歼灭满清五百白甲兵,我们付了六倍的代价,而且我们是在占尽天时地利的前提下。如果是在平原上,一旦让白甲兵上了战马冲锋,或许我们就要花十倍以上的代价才能战胜他们,或者仍然无法战胜他们,除非花上更大的牺牲。这样说,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是。我只是清醒地向大家陈述这个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高旭顿了一下,又道:“我想诸位既然参加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个艰难的现实。”

    徐玉扬抹了冷汗,慨然道:“那倒是!骤然听到数万的满清兵的确让人冷汗淋漓。想想看啊,五百的白甲旗兵就已经让我们头疼了。……不过,咱们都以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就算满清兵精锐,但杀死一个少一个。咱们江阴人寸土寸血,全民皆兵。老子战战求死,但偏偏死不了。哈哈。”

    徐玉扬的豪气感染了在场诸人,都是有点汗颜地抹净了冷汗。何常向来是沉默是金,他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说起来,他的脚夫营在小石湾上,面对白甲兵的冲锋后,不名誉地后退着实让他耿耿于怀。虽然那只是高旭所说的战术性撤退,为的是把白甲兵引到树林里伏击。但何常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听他突然开口道:“如果满清兵再冲击我的防线,我不会再退第二次。”

    徐鸿性子向来沉稳,一直面不改色。当然,那是高旭早跟他提起过博洛部这支满清主力的缘故。

    除了高旭和徐鸿之外,在场神色最镇定的当属阎应元。虽然阎应元是第一次听到高旭对满清兵力分布的概括,但这些细节都在他的预计之中。当时博洛部的满清主力开进苏州时,阎应元就知道这支铁骑力量将是江、浙两地的终结力量。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的形势下,既然决定留不留头,那么就要有应对最坏局面的觉悟。

    显而易见,一旦满清的精锐主力开到江阴城下,似乎江阴的末日就要到了。

    但阎应元却不这样以为。

    阎应元道:“江阴历来是兵家要塞,经过历代的修葺,城墙极是坚固。而且城上的红夷火炮大大小小将近百余门,再加上这次破获君山大营的火炮,火力极是凶猛。坚城有,大炮也有,哪我们还怕什么?想想当年大明朝能在关外把满清兵死死地挡在辽东,还不是凭坚城用大炮这句老话?诸位不用担心,攻城不同于野战,任满清兵如何号称无敌,一个满兵抵得上数个绿营兵,但他们下了马攀上云梯上时,仍然与那些绿营兵一样,在城头的矢石炮火之下,仍然只是人肉之躯而已,没什么称奇。上次那个尼尔泰的死,佐证了这点。所以,就算满清铁骑再次开到江阴城下,我们仍然能让他们杀羽而归!”

    阎应元的自信顿时让众人精神大振,只是阎应元那个书呆子女婿陆楷,仍然被十万满清铁骑吓得面色白,这不是说他怕死,而是文人天生软弱于绝对武力之下的惯性。作为一介书生,四书五经很精通,但只是不通军事。高旭刚才向众人陈述的严峻现实把他骇得有点愣了。由此看来,高旭想把这个陆楷磨砺成才,还有还长的时间要等。

    阎应元的自信在一时之内仍然无法让陆楷镇定下来,陆楷说道:“如果满清兵久攻不下,但要是他们围城怎么办?”

    阎应元瞪了陆楷一眼,心想自己怎么找了个这么个见不得大场面的夫婿,沉着脸道:“满清兵围城?那让他们围好了?如今江阴城内已屯积了起码数年的粮食。还怕他们围城?”

    众人听罢心中大定。只是那季从孝突然说道:“我们可以大炮守城,那满清兵也可以用大炮攻城。只要轰塌一处城墙,清兵就可以蜂拥而进屠城了。”

    阎应元点点头,道:“不错,如今火炮的确是攻城利器。当初清军兵临扬州城下时,也是等大炮运到之后,再开始大举攻城。可江阴是闻名天下的石头城,一般的火炮根本无法轰坏城墙,只是除了那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江阴近海,而且江南多水,清兵想要运送红夷大炮,必须要经过水路。但经过水路的红夷大炮要是没有沉在水里,那将是高督帅的失职。”

    阎应元说到后来,锐利的眼光盯着高旭道。以阎应元盘计,守卫江阴的必然是自己的二镇人马,这高旭肯定会带着一镇三镇转战别地,作为江阴围城后的外援。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清军陆战无敌,却不擅水战。所谓术有专攻,在水上,陆战强悍的满清兵还斗不过太湖里的一个水匪。要是在这种形势下,还让清兵把红夷大炮通过水路运到江阴城下,那真是作为外援的失职。上个月,清军从长江运来的十余门红夷大炮,就让史必达这些水盗们劫掠了。

    高旭点头道:“如果满清主力兵临江阴城下之后,我们会骚扰清兵的粮道,封锁水路,绝不会让清兵在长江上,在运河上运载物资。同盟军的水师陆战营将会立即筹建。大家请记住,如今在陆路上,是满清的天下;但在水路上,却是我们的天下!”

    那顾三麻子听罢,立即嘿嘿笑道:“高督帅说的是,在江南的地头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兄弟。不论是咱们崇明的海盗,还是太湖里的水匪,干的都是水路买卖。这种劫掠清兵的买卖利国、利民也利已,正是我辈大展身手的时候。”

    这时,众人刚才受到重创的自信又升腾了起来。满清兵野战无敌,但不擅攻城,也不擅水战。江阴城坚,炮多,粮足,兵民又众志成城,宁死不屈,怕那些鞑子作啥?

    高旭又道:“从天时、地利以及人和上讲,相对于清军,我们更有优势。先说天时,那些满清旗兵都是北人,他们初下江南,且不说水土不服,光是这炎热的天气就让他们难以忍受,战力必定打个折扣。再说地利,江南水网密布,湖泊林立,不利于骑兵野战,我们可以以水战来抵消满清军陆上取上的优势。大家想想看,如果我们袭击长江以南杭州以北的大运河,满清在江、浙两地掠夺的钱粮物资就别想跨过长江。就算满清的物资运到长江,而长江水面上仍然是我们的天下。”

    高旭指着地图上的东西向的长江,南北向的运河,道:“在这两条丁字形的水路大动脉上,我们可以布下密集的哨探,只有水路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将来我们同盟军的水师就可以快作出反应,该劫的劫,该打的打。满清想要南粮北调无异于痴人说梦。”

    听到水路上的事,那顾三麻子就兴奋,而且听到高旭说起同盟军的水师,不由问道:“高督帅,同盟军的水师俺能不能参加?”

    很显然,集卷江阴的同盟浪潮也影响了这个积年老海盗。高旭听了他的话后,向史必达一指,道:“这个是同盟军水师陆战营的统领,全权负责水师筹建。你的问题可以问史统领。”

    顾三麻子与史必达同为崇明海盗,在水路上有竞争也有合作,但俩人的关系很不错。顾三麻子瞧了史必达一眼,摄于大帐那森严的气氛,顾三麻子倒没有上前打哈哈,再求个千总当当。

    “最后说人和——但人和还需要说么?在满清的铁骑面前,我们正在筑就我们的血肉长城。在反抗剃令的浪潮下,我们的同盟会应运而生。在将来的日子里,整个江南将会出统一的吼声,那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众人的情绪已是被高旭调动起来,只听高旭又道:“其实满清铁骑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尼尔康这次领着一千满清白甲兵来到江阴。在小石湾上,我们的确见识了满清兵的战力,我们歼灭了他们五百人,我们自己也损失了三千人——其中有二千是我们江阴最英豪的汉子。他们并不是不如满清兵,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磨砺时间,他们足以匹敌。——暂且先放下对这些英雄的缅怀,我要说的是,我们总共歼灭白甲兵的数量是一千人,对不对?另外的五百人我们付出了多少?”

    史必达接口道:“在峡谷,满清兵中了我们的伏击,死伤三百人。后来在撤退的时候,我们死了三十多人。”

    徐鸿又道:“在小石湾的密林里,歼灭以满将尼尔康为的白甲兵二百人,我部无一死伤。”

    高旭道:“所以,同样是歼灭五百白甲兵,我们付出的代价天差地别。原因在哪里?原因在于一个在奇,一个在正。在正战中,满清兵身经百战,从关外打到关内,不论是临场经验和战斗技巧,远远胜于我们本质上还是乡兵的同盟军将士。我们无需否认这一些。只有正视对手,我们才能提升自己。对于越强,我们也终将变得更强。所以,该正战的时候,我们舍得以数倍数十倍的牺牲去拼;该奇战的时候,我们要懂得迂回,寻找对我们最有利的战机,对我们最有利的地形,在掌控了战场的局面之后,再狠狠给以致命一致。”

    众人听罢皆略有所思。高旭的这些话相当于对生过的战斗的总结。

    “还有,在小石湾之战中,又有一条致胜之道摆在我们的眼前。”

    陆楷不由问道:“什么致胜之道?”

    高旭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指指着他身边的帐角之处。

    众人齐齐望去,除了徐鸿,大都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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