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的操劳已使得年届五旬的沈廷扬白如霜,作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他一直望着大明朝这座大厦一日日倾倒在这些风起云涌的岁月里,亡国的忧思犹如钻心的利箭一般让他无所适从。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光复大明的希望,看到的是大好河山一片片地沦为异族的杀戮之地。

    他站在小石湾的一处无名的山岗上,清凉的晨风吹拂着他日惭沉重的心境。虽然江阴人的壮烈出的想像之外,但从他着眼的整个江南大局来说,形势也是非常严峻,江阴人的反击犹如一记惊雷一般振奋了整个江南。但沈廷扬知道,这或许是江南之地为大明吟唱的最后诗篇,是曙光,还是余晖,一切还要试目以待。

    “大人。”

    身后传来清脆而又沉稳的声音,沈廷扬转过身,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上因为缺乏休憩而显得疲惫,但他的眼里却是泛着某种压抑着的无法名状的东西,似乎是一种冷静的清醒,又似乎是一种潜涌着的激清。无论如何,以沈大人久经风霜的目光,也无法一时之间洞悉这个年轻人的所思所想。与以前那个让沈大人厌恶的他相比,现在的他让沈大人刮目相看得几乎无法理解。但显然的,眼前这个一身戎装英气内敛的年轻人是沈大人一直以来如鱼刺在喉的挂名女婿。

    沈廷扬微微点了一下头,问道:“取义,江阴的情况如何?”

    高旭道:“回报大人,刘良佐重残之后昏迷不醒,清军众龙无,两个主将白眼狼与鲍胡子为了争夺兵权而内哄。清军的围城已解,江阴的水陆两路都又畅通无阻,援助物资已顺利直达江阴城下。”

    沈廷扬对高旭一口一个大人,心中有一种怪异感,内心处竟是隐隐有一丝不悦,按道理,这家伙该称一声自己岳丈啊。不过,要是高旭真的直言相称一声岳丈,沈廷扬或许更不自在。沈廷扬闻言顿了一下,转身望着清军的君山大营,道:“你还留在江阴么?”

    高旭道:“打算再留数日。”

    沈廷扬沉思一下,道:“虽然清军实力犹在,江阴之险未除,但以江阴城之坚,江阴人之烈,暂时的自保足足有余。今日有消息从崇明传来,降将李成栋今日开始急攻嘉定城。嘉定城仍是土城一座,无法与江阴相提并论,破城也在旦夕之间。嘉定于崇明近在咫尺,我们不能弃之不援。”

    听了沈廷扬的话,高旭就知道这个便宜无丈人已经把自己当成救火队员了。自己能把史上闻名的嘉定三屠抹去么?问题是分身乏术啊。而且白眼狼与鲍胡子的争战未果,他也无法抽调徐玉扬和何常的人马去援嘉定。古人的乡土观念很强,弃自己的故土不顾而援他处,这些江阴乡兵必定有意见。徐何两部人马要留守江阴,而徐鸿扩编旭卫营,招募人马,也需要时间。

    高旭想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天时间。”

    沈廷扬沉默了一下,道:“你明日再滞留江阴一天,明晚回崇明,后日驰援嘉定。如何?”

    高旭正要回话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破产了,破产了,俺老头现在比叫花子还穷了。”

    高旭转过头,只见高老头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沙哑着声线对高旭大声道:“那徐见山又打着旭字营的名号招兵买马,旭儿,他搞什么名堂?你这般让他折腾,拆了你老爹的老骨头,也再凑不出钱粮来了!”

    不待高旭应答,那高老头见到高旭身后的沈廷扬,略作一愣,脸上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之后化作谄媚之色,道:“亲家也在啊?”

    对于高老头厚着堪比城墙的脸开口闭口亲家相称,沈廷扬也是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不过,对于高老头成天叫穷的伎俩,沈廷扬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这老海盗只要组织一次船队去一趟南洋或者日本,载回来就是一船船的银钱。谁都知道这老头子的家底深不可测,哪能这么轻易破产的?

    对于高老头对沈廷扬的低姿态,高旭都看不过去了。虽然以明代的社会地位来说,商人与官绅有天地之差,但如今时值乱世,沈廷扬虽然在曾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但以高老头如今的实力来说,他完全用不着如此低调。至于能不能高攀沈家,能不能成为沈家姑爷,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高旭也没放在心上。

    见高旭皱着眉望着自己的脸色,以高老头的油滑,哪能不知高旭的意思,高老头白了他一眼,附在儿子耳边低声道:“臭小子,只要你把那美若天仙的沈家大小姐娶回来,你老爹的腰杆就能直起来啦。”

    高老头又苦着脸问高旭道:“你打算招募多少人马?”

    高旭道:“三千。”

    高老头道:“你先是打着高字旗招募了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你现在又要打着旭字旗让徐见山招募一营人马。你可知道,每次花名册上多个名字,可要付出多少钱粮?且不说武器盔甲,鸟铳火药,兵饷给需,还有兵士的妻儿老小要安顿,万一伤亡了,又要一大笔恤金。旭儿,你老爹有点钱,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这根本是个无底洞啊。徐疯子五千,何虫子三千,现在你又要徐大山募兵三千。一万一的人马,这钱粮流得比江水还快啊。”

    何常有打不死的蟑螂的外号,倒是被高老子称作是何虫子,看来高老头的怨气不少。其实高旭知道,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高老头除了安顿了一批军属,支援了一批粮食,并没有出血多少。至于那些武器盔甲都是从清兵手里夺来的。这刘良佐的一镇人马初降清朝,除了将领,普通的士卒根本没有换装,仅仅是剃了头,器甲仍然是明朝制式。而且,这个时候加入高字营杀鞑子的,倒不是为了当兵吃粮混日子,而是纯粹的义勇之士。

    只听高老头又道:“再说,你看徐疯子和何虫子的两营人马,哪里有当兵的样子,混糟糟的一团,根本没有秩序可言。旭儿,不是一个民夫走卒拿起刀就是一个兵啊。”

    高旭点头道:“高字营初创,未经训练,的确毫无军纪可言。但只要他们是敢战之士,就是一个合格的兵卒。因为只要他们经历一次血战,他们就是老兵了。”

    现在是以战代练的方式来让高字营成长,对于士卒来说,这是最残酷的训练方法。但形势逼人,根本没有给高旭平日练兵的机会。

    沈廷扬听罢点点头,道:“江阴历来是热血之地,若要招募兵士,江阴确实选。至于粮饷,倒无需足虑。取义扩编人马,也是为了公义。江南历来富膏之地,如今烽火处处,各地不缺钱粮,缺的是热血之士。只要高字营能驱除鞑虏,各地义民自然会有钱捐钱,有粮奉粮。”

    对于沈廷扬这种空头性质的许诺,只重实利的高老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只是当着沈大人的面不好作。高旭见高老头舍不得出血,不由怂恿道:“爹爹,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鞑子驱除了,这地方上的赋税就让爹爹你来收。比如说,如果我们能够把苏州常州两府的清兵杀败了,所谓苏常熟,天下足,到时两府的赋税让你啥本钱都回来了。”

    很显然,这绝不是沈大人的意思。高旭有意的曲解顿时让沈廷扬脸色一顿,满含深意地望着高旭,暗想这小子的志向不少啊。要是在往日,这种大逆不道的军阀言论向来是让沈廷扬这类文臣失色的。

    高旭却是不惧沈廷扬深邃的目光,坦然相向。

    高老头听罢儿子的话,先是一愣,继而狂喜,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才一万出头的人马哪够呢?不行,你要多少就招多少,老爹捅破家底来支持你……这个可是大生意啊。”

    作为正统的文臣,沈廷扬被高老头把天下事当作生意事的做法实在无法接受。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他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望着眼前沦为异族圈地的大好河山,有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话又说回来,这高旭要是真的能光复苏常两府,把赋税拿来补充军需总比落在满清手中好。问题是,这说法有种痴人说梦的倾向。不过,高旭也没有语病,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无论如何,沈廷扬只是一阵无语。高老头见沈廷扬沉默,就当作他真是这个意思。一阵盘算之后,竟是摇摇头,道:“旭儿,这生意可太大了,到时要你真是招募数十万人马,光你老爹一人的本钱,倒真是做不成的。”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高老头还真敢想,从一万人马一下子跳跃到数十万了。高旭与沈廷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底也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苦笑。

    但高老头的支持举足轻重,高旭为了不打击他的热情,不折断他幻想的翅膀,于是胡乱说道:“我记得这个时期在南洋有什么东印度公司之类的组织,这种组织是商人组成,也有属于公司的军队。军队在海外攻城掠地,所得利润由公司支配。所以,既然一人做不成,可以让大家来做。爹爹可以联络江南的商人,组建商会……就叫作江南联合商会。商会总部就设在崇明。大家按比例投资,按比例分成。这个想法如何?”

    高老头双眼一亮,他常年到南洋做海外贸易,自然知道东印度公司。他拍手道:“有钱大家赚。此事大有可为。改日我就联络江南各地的大商人。看看大家有没有这种意思。江南联合商会,好,好,就用这个名字。”

    高旭笑道:“那么爹爹可就是江南联合商会的第一任会长。”

    高老头只是嘻嘻地笑,道:“旭儿,要论财力之雄,你老爹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啦。呵呵。”

    沈廷扬有点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俩个大小奸商。这高老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而这个高旭也是像是虫蛹化蝶一般大异往日,将来的事还真是不好说。唉,反正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怎么着都好过失之于满清之手。

    而对于高旭来说,只要能忽悠出钱粮来,随高老头怎么去折腾。

    这时,训导冯厚敦带着江阴城内的士绅前来小石湾拜见沈廷扬和高老头。高旭因为一夜未眠,身体困顿,便没去凑热闹,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却见高氏海盗战队的队长包头鱼走过来,一番低语之后,高旭脸色微变,立马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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