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乱了,成德也乱了。河北三大强藩,已经乱了两个。只剩下一个魏博,在瑟瑟秋风中哭泣。

    那么,硕果仅存的魏博,究竟在忙些什么?前面已经説了:哭泣。

    仿佛一夜之间,魏博多了一条河。因为,魏博,早已悲伤逆流成河。

    哭声四起,纸钱飞扬。魏州,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痛之中。

    不过,泪奔只能宣泄情绪,却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泪水,挽不回逝去的仁慈老帅。同样,泪水,也淹不死那个嗜血的杀人恶魔。

    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寝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复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复仇!

    复仇的策划者和发起人是李愬,时任魏博节度使的李愬。当然,也是当年那个风雪蔡州城的一代名将,李愬!

    单以出身和血统而论,李愬与田弘正不是一类人。一个,来自长安,身上流淌着李唐皇族的高贵血液;一个,来自河北,身上沸腾着边境胡儿的热血。一直以来,长安与河北,就像一对宿敌,彼此不能相容。从长安来到河北的张弘靖,最终沦为囚徒;从河北来到长安的朱克融,就只能沦为乞丐,最后,还被人扫地出门。

    然而,从本质上讲,他们,李愬与田弘正,其实是一类人。一样的骁勇善战,一样的用兵如神,一样的文质彬彬,一样的儒雅蕴藉,一样的忠君爱国,一样的恪守道德。因此,最终,一个来自长安,一个来自河北的他们,却成了惺惺相惜的英雄,成了相互敬重的好汉,成了寡淡似水的君子之交,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成了感情甚笃的兄弟。而且,他们,曾经,还是战友,并肩作战的战友。

    淮西一役,田弘正遣子出战。田布连战连捷,杀的淮西的骡子军人仰马翻,不,应该是人仰骡子翻。就这样,田布,以区区三千人,牵制了淮西的大批精锐。可以説,如果没有田布,或许,就不会有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奇迹。淄青一役,田弘正与李愬,一南一北,杀的平卢军丢盔弃甲,血流成河。

    可是,如今,田弘正,这位已是迟暮之年的英雄,没有死于血雨腥风的战场,没有死于两军对垒的厮杀,却死于长安的昏庸与无能,死于成德的阴谋与诡计。

    对于长安的昏庸与无能,作为臣子,我无能为力。对于成德的阴谋与诡计,作为战友,我,李愬,一定会为你复仇,毫不留情的复仇!

    田公,一路走好!你的仇,我来报!

    不巧,李愬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很严重。

    不过,病了又如何?病情严重又如何?难道,就因为我的病,就不报了吗?

    不,仇,一定要报,必须!即使以命博命,田公的仇,也要报。只要,我还能站起来,我,就一定出现在为田公复仇的战场上!

    一身缟素,步履蹒跚的一代名将李愬,颤巍巍的出现在魏博全体将士面前。

    站在魏博全体将士面前的李愬,宛如换了一个人,就好像又回到了生龙活虎的青年时代。李愬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开始了他的演讲,他平生最最重要的一次演讲。当然,也是这位一代名将的谢幕演出。

    田公,任节度使七年,为魏博带来了什么?

    礼义廉耻,伦理道德!

    丰衣足食,安家乐业!

    可是,如今,田公,我们最最仁慈的老帅!离开魏博,不过区区数月,就遇害了!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公然杀害!

    这是鄙视,对魏博的鄙视,不加修饰的鄙视!

    这是挑衅,对魏博的挑衅,**裸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能忍吗?

    “不能!”魏博将士,山呼海啸般发出同一个声音。

    这是一次成功的战前动员,就像李愬每一次战前动员一样。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战前动员,空前的成功。因为,这些话,发自肺腑,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因为,这些话,切中心声,字字句句都切中魏博将士的心声。

    魏博,士气高涨,三军集结,整装待发。然而,上天,却不肯遂人所愿。因为,李愬的病,越来越厉害了。

    李愬,一代名将李愬,曾经风雪蔡州城的一代名将李愬,曾经横扫六军如卷席的一代名将李愬,如今,却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从此,李愬,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再也不能跃马扬刀,再也不能亲冒矢石。甚至,如今的李愬,就连简单的行走,也变成了一种奢望,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缠绵病榻的李愬,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一丝凄凉,一丝悲怆。

    对不起,田公,我食言了!

    就在此时,圣旨,来自长安的圣旨,到了。

    李愬,被迫离开魏州,就近,前往洛阳,养病。

    临行前,李愬的目光缓缓从魏博诸将的脸上划过。他发现,他悲哀的发现:魏博,竟没有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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