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太子李囿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愁绪也像窗外的细雨一样,连绵不绝。

    六年的苦苦等待,六年的痛苦煎熬,李囿终于等来了入主东宫的那一刻。喜悦,苦尽甘来的喜悦,瞬间充盈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管。没有人比李囿更加清楚,对于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子,他是如何的望眼欲穿,如今,梦想变成了现实,他又怎能不喜极而泣?

    然而,短暂的喜悦过后,李囿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高兴的有diǎn早,因为,父皇的一系列举动表明,自己随时有被废掉的危险。一旦被废,自己的结局就只剩下一个,最悲惨的那一个:死亡。也许,死亡的不止他李囿一个,至少,还包括他的母亲,贵妃郭氏。

    是的,体弱多病,生性又很软弱的李囿,一diǎn也不像他的父皇,那样的生龙活虎,那样的英明神武。对于这个一diǎn也不像自己的儿子,李纯从来都不曾真正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曾将其放在心上。他最最宠爱的皇长子李宁虽然已经死了,可他还有次子李宽,还有很多很多的儿子,大唐帝国储君的宝座,怎能交到这样一个从精神到都无比孱弱的儿子手里。

    为了给将来废立太子营造舆论,李纯找来了当时的翰林学士崔群,让他代替李宽,草拟一道让表,表明这个太子的身份,是年长的李宽让给李囿的,而在继承皇位的顺序上,年长的李宽拥有某种优先权。

    李纯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崔群虽然政治上比较幼稚,但作为一个文人,崔群对文字天生敏感,何况,这绝非单纯的文字游戏,而是一个坑,一个又大又深的坑,一旦自己遵旨草拟了这道让表,他极力拥护的皇太子李囿,就注定会掉进坑里,到那时,李囿失去的不仅仅是帝国储君的身份,还有卿卿性命。当年,太平长公主就曾经试图利用唐睿宗李旦长子李成器的优先权,来撼动李隆基的太子身份。前事不远,后事之师,崔群可不想让李纯的阴谋得逞,直截了当的回绝説:嫡子李囿入主东宫理所当然,根本不存在李宽让不让的问题。李纯无言以对,此事只好就此作罢。

    其实,无论是李纯,还是崔群,都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此时的李囿,根本算不上嫡子,即使最宽泛意义上的嫡子也算不上!因为,李囿的母亲不是皇后。

    任何时候,皇帝的正妻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也就是説,只有皇后的儿子才是嫡子,其他的妃嫔,不论家族势力如何显赫,也不论身份有多尊贵,都只能算皇帝的xiǎo老婆,xiǎo老婆生的儿子只能算庶子。因此,李囿也是庶子,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没有任何优先权。

    事实上,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diǎn,李纯才坚持不肯立后。他的心思没有白费,在元和四年的立储之争中,李纯理直气壮的搬出了“立嫡以长“的千年古训,顺理成章的堵住了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冠冕堂皇的将自己最钟爱的长子李宁扶上了太子宝座,轻而易举的将满怀期冀的郭氏母子丢入了茫茫的伤心太平洋。

    可惜,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动辄以礼”的皇太子李宁,却明显没有得到上天的青睐,两年以后,这个最让李纯满意的帝国储君寿终正寝,太子之争再次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一次,李纯试图重施故技,将次子李宽扶上宝座,可已经被忽悠过一次的大臣们不干了,他们抓住李宽生母身份卑微的弱diǎn,抬出了“子以母贵”的法则,这一次,哑口无言的变成了皇帝李纯,毕竟,郭氏祖父郭子仪的赫赫功绩在那儿摆着,郭氏母亲是大唐帝国的大长公主,也是不争的事实。就这样,遂王李囿兴高采烈的成为帝国的储君,目送他入主东宫的是李纯那冰冷的目光。

    大臣们明白,李囿的地位并不稳固,要想让他坐稳这把椅子,必须敲定郭氏后宫之主的地位。一旦郭氏入主中宫,李囿就变成了皇后的儿子,那就是嫡子,到那时,他的太子之位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就连李纯也不能,因为,即使你是皇帝,在祖制和古训面前,也只能乖乖低头。

    元和八年十月,群臣联名三上奏表,请求册后,这一次,他们抬出的理由是“母以子贵”。他们锲而不舍的向皇帝施压,几乎演变成一股政潮,这下子,李纯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了。但李纯更清楚,一旦郭氏成为皇后,自己将永远失去选择太子的机会,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苦思冥想之后,李纯只好采取了中国最古老的法宝之一,拖,当然,拖也要找一个理由,李纯给出的理由很狗血,很狗血,“岁犯甲午”,将自己不肯立后的罪魁祸首推给了虚无缥缈的天意。就这样,一直到死,李纯也没有册封皇后。在位十五年,没有立后,不经意间,李纯已经创造了一项纪录,至今无人打破。

    李囿虽然孱弱,却不是傻子,父皇的种种xiǎo动作,预示着什么,他自然心知肚明。不过,羽翼未丰的李囿,面对父皇的步步紧逼,却毫无对策,只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在,在立储问题上,朝中还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刻意拍皇帝的龙屁。太子之争,看来只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过,这潭死水,最终还是掀起了波澜,因为一个人的回归,这个人自然就是吐突承璀。

    裴度走了,崔群也走了,在这之前,李绛早就走了。太子的支持者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再加上李纯xiǎo动作不断,李囿的xiǎo心脏一直在跳个不停。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心怀叵测的吐突承璀却重新回到了长安。在他的手中,握有长安一半的兵权,原本已经停滞的太子之争,忽然之间静水生澜。

    回到长安的吐突承璀,频繁出入于李纯居住的中和殿。吐突承璀的每一次觐见,李纯都会和他屏人密谈,每次都会谈上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君臣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但至少有一个中心话题,是很多人都猜得到的,那就是帝国储君的问题。

    谁也无法预测,在吐突承璀坚持不懈的劝説下,天子李纯究竟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谁也不清楚,手握重兵的吐突承璀是否已经安排下伏笔,准备掀起一场宫闱之内的惊涛骇浪。太子李囿当然也不知道,不过,政治上算不上敏感的他还是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一步步迫近,因为,他的亲信韦绶突然被李纯撵出了长安。

    韦绶是太子侍读,李囿的属官和亲信。据説,因为韦绶对李囿过于亲密,经常用美酒佳肴款待李囿,这让天子李纯很不满意,于是将其撵出了长安,发配到遥远的虢州去任刺史。其实,这是历代天子打压太子惯用的政治手腕,借口一些琐碎的xiǎo事处置东宫属官和太子亲信,通常是为了警告太子:老子还没死,你xiǎo子想接班,还得再等几年。有时,这种手段,还是一个信号,皇帝有意放出的信号,废立太子的信号!

    种种迹象表明,太子李囿的地位并不稳固,一diǎn也不稳固。皇帝传出这样的讯息,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蠢蠢欲动,空气中到处酝酿着暧昧的味道。李囿坐不住了,再次找到了他的母舅,司农卿郭钊。郭钊笑眯眯的告诉他,不要急,也不要慌,你只要继续尽你该进的孝道就好,别忘了,你的身后是你的母亲,你母亲的身后是我们郭氏家族!

    走出郭府,李囿轻松了很多,回到东宫,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三个神秘的预言:“祝福你,遂王殿下”,“祝福你,太子殿下”,“祝福你,未来的君王!”

    “我,李囿,必将成为大唐天子,没有人能够阻挡,吐突承璀不能!父皇,哼,父皇也不能!”李囿双手紧握,满怀信心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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