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没有其祖父受辱的经历,因而谈不上对回鹘的厌恶与憎恨;在李纯的领导下,大唐帝国虽有所起色,但并没有完全挽回颓势,强大的河北三镇还没有臣服,吐蕃的威胁也依然存在。因此,大臣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李纯拒绝的理由;也正因为如此,宰相们很自信,自信能够像当年説服李适那样説服李纯。

    礼部尚书李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高谈什么“古之和亲,有五利而日无千金之费”,希冀像当年的李泌一样説服李纯。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不是李泌,李纯更不是李适。

    李纯面带讥讽的微笑,心不在焉的听着大臣们的高谈阔论,突然问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近来听説有一位大臣,诗歌写得非常好,但姓氏很少见,不知此人是谁?”大臣们被问蒙了,只好纷纷猜测。“是包子胥?”,李纯摇了摇头;“冷朝阳?”,李纯还是摇了摇头,吟出了两句诗:“千金未必能易姓,一诺从来许杀身”。“是戎昱!”,大臣们恍然大悟。

    这是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故事的开始很优美,很浪漫。一个清风徐来,皓月当空的夜晚,落魄书生戎昱在清风明月中诗兴大发,大声吟诵着自己的诗歌。清风徐徐吹来,将其吟诗声吹到了隔壁,吹到了正在庭院中徜徉的官桂观察使李夔的耳中。李夔停下脚步聆听,细加品味,不由的大加赞叹,怜才之意油然而生。于是,落魄书生戎昱被礼聘为官桂观察使李夔的幕僚。

    几年以后,戎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成为风度翩翩的少年进士。大好的前程,满腹的才华,加上俊朗的外表,令李夔下定决心将自己花容月貌的女儿嫁给他,前提是,戎昱必须换一个姓氏,因为“戎”这个姓氏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西戎”“犬戎”。

    放弃自己的姓氏,戎昱将要得到的不仅是如花美眷,更有岳父大人在朝中的鼎力支持,这对于尚无根基的戎昱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如果坚持自己的姓氏,戎昱将什么也得不到。何去何从,诱惑面前,戎昱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面对诱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当名门淑媛韦从向风度翩翩的元稹抛出爱情橄榄枝时,元稹毅然决然的抛弃了曾经海誓山盟的崔莺莺,义无反顾的扑入韦从的怀抱。但戎昱不是元稹,所以,他选择了坚持,坚持自己的姓氏,并挥毫写下了那两句传诵千古的诗“千金未必能易姓,一诺从来许杀身”,然后飘然而去。

    戎昱已去世多年,李纯这时突然提起他,自然不是因为他的这段佳话,而是因为戎昱还写过另外一首名为《和番》的诗:“汉家青史内,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于净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吟完戎昱的诗,李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的臣子,一字一顿的説:“春秋时期,晋国大夫魏绛用和亲之法,你们也要效仿,未免太懦弱了吧”。大臣们纷纷住嘴,低下了头,李纯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是的,李纯很得意,因为他不仅借用戎昱的诗,xiǎoxiǎo的讥讽了一下他的臣子们,更将自己拒绝回鹘请婚的真实原因巧妙的掩藏起来。

    规复河湟,进而征服整个西北,李纯将这个宏伟的蓝图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在英明神武,霸气逼人的李纯看来,河北三镇、淮西、淄青这几个处于黄河下游的强大藩镇,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深邃的目光,早已顺河而上,最后定格在黄河上游,定格在广袤无垠的西北,定格在陇右河湟。因为那儿曾经是大唐帝国的版图,那儿有贞观遗风,那儿有开元霸业。扫平河北三镇之后,大唐帝国的虎狼之师将挥师西进,剑指盘踞在西域的回鹘与吐蕃,每每思虑至此,李纯都会禁不住热血沸腾。

    这是一个积极的、伟大的设想,但李纯从来没有将其宣之以口,更没有将其付诸文字。在付诸实施之前,我们的大唐天子李纯绝不会吐露自己的意图,而是xiǎo心的将真实的自我掩藏在云雾之中,表现出真龙天子的神秘莫测。正因为,李纯对河湟乃至整个西北的战略构想是积极的、进攻的姿态,所以他才会对消极的、被动的和亲策略持坚决的反对意见。

    但得意的李纯并不清楚,那些在他面前低下头颅的大臣们并不赞同他拒绝和亲的主张,此时,充斥他们内心的并不都是羞愧,还有一丝不敢説出口的愤懑和不满。因为他们既不了解李纯的真实意图,也不想去了解,只是直观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少年天子有些不可理喻,甚至太过于乾纲独断,这样的皇帝他们不喜欢!他们喜欢的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的皇帝,而李纯显然不是。就在李纯笑容满面的这一刻,君臣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已经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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