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只羽箭,从黑暗中的树林里突然射出,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空中全无痕迹可寻,只听到夜风中嗖嗖地羽箭划空之声。

    山道上的贼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感觉到利箭入体之痛,顿时倒下了几十个,不过这个时代的羽箭威力实在不大,俗话说“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杨再兴死的时候他身上烧出两升箭头,但他居然是因为马陷泥中,才被杀死。李自成后来脸上中了一箭,射瞎了眼睛,但也没死,可见弓箭的威力相当有限。

    官兵一波羽箭射过之后,场中只有二三十名乡勇被射中脖子、太阳穴、心口这等要害位置才倒地而亡,别的都只是身上多了一个血洞,还有一战之力。但山道狭窄,敌人不知在何处,贼人又不像正规军那么训练有素,顿时就乱了起来。

    张令见贼军大乱,吩咐士兵继续射击。

    便在这时,贼军中响起“碰”地一声巨响,里长耕手握一只鸟铳,对天放了一枪,大声道:“乱什么!别怕,火铳队,给老子向树林里乱轰!”他经营乡勇联防数年,与山匪打过几战,胆气倒是不小,这一吼,顿时压住了阵脚。里家的乡勇家丁也是最悍勇的,立即端起鸟铳,向着树林里一阵乱轰。

    这鸟铳的威力可不是轻飘飘的弓箭能比的,铳声一响,树林里顿时倒地十来个官兵。弓箭手不敢再射,全部都躲在大树后面,暂避一时之锋。

    里长耕抓住机会,大声道:“徐耀生、张光宗,你两人不是先锋么?带队给老子冲进林去,看看是什么鸟人在此设伏!铳手,别***装火药了,兄弟们冲上去了你再轰不是打自己人么?给老子操刀子,冲***。”

    里长耕这几声暴喝端的是起了点作用,贼人们胆气一壮,便“呜呀呀”地叫着,向树林里冲了进去。徐耀生冲在最前面,他也和山匪打过几仗了,胆气大,力气也大,武艺也不错。迎头一枪就捅翻了一个官兵,他见这官兵穿着王家的家丁衣服,大怒骂道:“里爷,这些埋伏的,是王家的家丁!”

    里长耕一听,大骂道:“操,老子来屠你,你还敢埋伏老子,兄弟们,给我狠狠的杀!灭了王家,财物全是你们的!”贼人们力喊了几声,悍不畏死地向着树林里狂冲。

    张令被这群贼人的突击吓了一跳,心想,好狠的贼子,老子是官兵,你们不旦不逃跑,还敢这样不要命的和我打,不想活了!周围乌漆马黑的,他忘了自己手下的兵都穿着王府的家丁衣服,要真是打扮成官兵样子,里长耕早就吓得跑路了。

    张令大声下令道:“贼子冲过来了,给我狠狠的打!”

    穿着黑衣的贼人和穿着蓝色家丁服的官兵,瞬间交织在一起,刀枪并举,打得一塌糊涂。

    “东家,下面好热闹!”王小满向山下看了几眼:“可惜只能听到喊杀声,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

    “哈哈,那有什么好看的。”郑晓路笑道:“战斗的过程不重要,只需要把握住结果就行了。官兵埋伏在先,又先放一轮箭,里长耕的手下大都是带箭伤上阵,又加上官兵毕竟是正规军,没猜错的话,这一批军队定是几年前参与过松藩之乱的精锐,里长耕的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他们。山下还有官军五百人抄这里长耕后路,我看顶多半晚上,里长耕就要全面玩完。”

    王小满笑道:“那真没劲,我们寨子里这几百火铳手,不就挥不上用场了?”

    “确实派不上用场,让他们赶紧去后山藏兵洞里把鲁密铳埋起来,然后装成普通家丁回来寨子里,等着迎接得胜之后上山来打秋风的官兵吧。”郑晓路淡淡地道。

    彭巴冲甩了甩巨臂,有点失落地道:“我还想好好打一架呢,这样就完了,真没劲。”

    “哈哈,有你的架好打!”郑晓路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都有一场挺难的架要打。”

    “什么架?”彭巴冲憨憨地道:“不是没人可打了吗?”

    “不,有一个人在我算计之外!”郑晓路轻轻地笑道:“这个人无法用阴谋诡计击倒,他拥有击穿一切诡计的力量。所以我把你们都叫到这里,就是在等着他的出现,到时候够得你们打!”

    搜魂剑与碎梦刀一听这话,顿时领悟,一起沉声道:“是的,那家伙!阴谋诡计对他根本没用。”

    彭巴冲挠了挠头,郁闷地道:“你们究竟说的是谁?”

    “唉!你们说的是我么?”一声长长的叹息在众人身后不远处响起,夜风撩过红崖子山顶,周围的黄桷树沙沙地响着,响声过后,一个人影就像被风吹出来一般,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场中。月光柔和,洒在这人身上,他只有二十几岁,五官端正,气定神闲,一身金色的飞鱼服、细长的绣春刀斜挎在腰上、刀旁还吊着一块做工精细的锦衣卫令牌……

    “张大人!又见面了。”郑晓路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出现在这里,轻巧地揖了一揖。

    张逸尘的眼睛有些微红,自从知道皇帝已经架崩之后,他就没有睡好过一觉,京城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四川来,成都官场看起来还很平静,但其实改朝换代之日,很快就会到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糟糠之妻能否逃出生天。

    张逸尘沙着嗓子,沉声道:“郑先生,张某有一言不得不问!”

    “张大人请!”郑晓路能猜到他要问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皇上会在八月架崩?”张逸尘连声问道:“你说魏公公九月会被拔除羽翼,十月要被文官弹劾,十一月就要魂归地府,这些真的会生么?你究竟凭什么能猜得中以后的事?”

    “我说是我派人干的,你信么?”郑晓路轻笑道。

    “不信!”张逸尘冷冷地道:“没人有能耐做得到这些事。”

    “没错,不是我干的!”郑晓路笑道:“但是我知道这些事必然会生,若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嘿嘿!”

    “张大人,想必你派人仔细查过我了。”郑晓路笑道,不等张逸尘接口,又道:“你既然查过我,定会知道我是怎么的家!”

    张逸尘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全身寒毛倒立,这郑氏如何的家,全川都有流传,而且版本众多,但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郑小路曾经落水淹死,得阎王爷传授神术。

    “这不可能!”张逸尘大吼一声道:“你说这是阎王爷的旨意?我不信!”

    “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郑晓路森然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老实告诉你吧,木匠皇帝已经在八月十一日死了,但是你纵有再快的鸽子,它现在也顶多刚好飞到成都卫所,所以你从成都赶来我蒲江县,定然还没见到那密信。我们要不要再赌一把,你现在返回成都,就能在卫所里看到皇帝架崩于八月十一日的密信!”

    张逸尘全身如坠冰窑,他虽然不敢确定,但猜想郑晓路应该没有胡说,只怕自己回去成都真的能看到这样的密信。他赶紧运气,走丹田、过气海、安百会、收入膻中,将自己那烦乱的思绪通通压了下去。

    运气一毕,张逸尘双目精光暴射,他一短短数息之间,便将杂念驱开,沉声道:“行了,这些且先不提,现在山下打得正欢,想必是张子元又中了你什么阴谋诡计。但是本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早已经探明了你私藏火器,有谋反之意。本官不才,便要试试在这里将你拿下!”

    “你明知皇帝死了,魏忠贤要失势了,还拿我做什么?”郑晓路笑道:“就算把我拿回去,你也别想升官财。”

    “不为升官财!”张逸尘豪气大地道:“本官就为了拿住你,出一出从忠州来成都这一路被暗算的晦气!”

    “好!有气魄!”郑晓路的身边窜出一人,正是谭宏,他向张逸尘作了揖道:“张大人,我敬你豪气,但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我是郑家的护卫谭宏,你要拿我东家,需得先过我这一关。”

    张逸尘双目一扫,冷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打过便知。”谭宏一个箭步冲入场中,刷地一脚,踢到半空突然下沉,直取张逸尘膝盖。张逸尘后腿一步,让过来脚,一拳击出,却见谭宏双手一封,将张逸尘的拳头封得死死的。

    “呵,原来是谭腿!”张逸尘笑道:“这却没什么稀奇,我也会!”张逸尘一脚踢出,直攻谭宏足祼,居然也是谭腿的路数。

    “来得好!”谭宏长笑一声,双腿连环踢出,张逸尘一言不,双腿也交替袭来。两人转瞬间就连换了四五腿。

    谭宏心想,谭腿的心决就是“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对方和我路数一样,那我就可以不用太过顾虑上半身,全力抢攻才是道理。

    谭宏大喝一声,双腿有如风车般急转,一腿快过一腿,却见张逸尘哈哈大笑,双腿一并,就如两扇门一般,以腿架住了谭宏的腿,闪电般的一掌劈出,这一掌劈的路数极诡异,直取谭宏的手腕、小臂和手肘,攻击路数就和谭腿踢对方的足祼、小腿、膝盖一样。谭宏猝不及防,手肘中招,双手一麻,防御立即被打散,张逸尘轻轻巧巧地一掌,正中谭宏胸前,将谭宏打得连退十步,一屁股坐在了悬崖边上。

    张逸尘笑道:“你的谭腿用得不错,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这一句学得极好。可惜还有两句,弹腿四只手,神鬼见了都愁,这两句你没有参悟,既然两只腿弹出来可以化为手,那你何不将腿当成手来防御,将手当成腿来攻击?双手双脚,千变万化,这才是真正的谭腿!”

    谭宏正揉着受伤的胸口,一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顾不上胸口的伤,一揖到地道:“谢谢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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