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凡人的女人真的不很难,不过天天做凡人的女人就是另一回事了。23us

    “真香,娘子好手艺,好手艺!”

    牛郎狼吞虎咽地吃光三个大糠菜饼子,抹抹嘴上的面汤,朝织女笑一笑,扛上耙子,心满意足地出门耥地去了,一面走,一面不时打着饱嗝儿。

    织女托着腮帮子,怔怔地在破木桌旁发着呆,碗里的一小块糠菜饼子,只咬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半口。

    “天天都吃这么难吃的糠菜饼子,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瞅着自己结了好多老茧,开了好多口子的小手,忍不住想骂人,却终于没骂出声来。

    能骂谁呢?这日子是她自己找的,这糠菜饼子也是她亲手做的。

    “这粗汉子,唉!”她望着牛郎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粗汉子,一点儿也不懂得女儿家的小心思,有一次,他一锄头刨去了织女最喜欢的野菊花,只为能多种上半行韭菜;还有一次,织女兴冲冲地拉着他,踩着老牛的背,趴在自家草屋顶上看中秋的月亮,他却拍着手傻笑:“啊啊,娘子,你什么时候能烙张月亮这么大这么白的饼子一起吃,该多美啊!。”

    “啾~啾~”

    一阵雁鸣打断了她的思绪,秋风紧了,可牛郎的冬衣,却才做得半只领子呢。

    “真笨,还神仙,还叫织女呢,连这点小活儿都……”

    织女皱起了眉头:其实,那男人粗是粗了些,倒是真的天天知冷知热地陪着自己呢,那糠菜饼子虽说烙糊了一多半,他不还是笑嘻嘻地吃光了?

    “刚割了稻子,又要耥地赶着种麦子了,就吃那些个,怎么成……”

    织女觉得该给男人弄点肉吃,好歹补一补,她抬起脸来,看了看门口树上拴着的老牛,老牛赶忙连退几步,哞地大叫了一声。

    虽说是神仙,但织女还是觉得对付老牛这等庞然大物,自己着实把握不大。她略一思忖,柳眉一拧,抄起菜刀,杀气腾腾,直冲向自家鸡篪。

    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破竹篱笆围就的小院里,便多出一地鸡血鸡毛,和一只没了脑袋的半大死母鸡,织女浑身浴血,一面吮着被刀割破的手指头,一面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怎样才能把那只死鸡满身鸡毛尽量拔得干净些。

    “就快干完了,今儿个可以早些回去见娘子了。”

    牛郎拄着耙子,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站在被自己刚刚仔仔细细又深翻了四五遍的自家六分地垄上,心里甜丝丝地想着。

    秋风轻轻地,将村里的几缕炊烟,伴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那几朵雪白雪白的云彩,悠悠地顺着山谷,吹入了牛郎的眼帘:

    “娘子的晚饭也该做得差不多了罢,要是有点肉汤喝,就更美了。”

    牛郎这样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一阵肉香忽地被秋风卷进他的鼻子,他不觉又咽了一大口唾沫,顺着肉香的来路,贪婪地深吸几口气,一面使劲睁大了眼睛。

    “相公~~”

    织女提着个小竹篮儿,竹篮上盖了块小蓝花布儿,蓝花布下盖了个小瓦罐儿,一路小碎步地奔了过来,脸色红扑扑的,就像崖边新结的山里红果子。

    “娘子,你怎么……看你,脚疼了罢,晚上我给你烫烫揉揉……”

    牛郎一面心疼地不知说着些什么话儿,一面赶忙接过瓦罐儿。

    织女的脚很疼,手也很疼,可她还是笑嘻嘻地,等着自家男人打开那瓦罐儿,等着他惊喜,等着他吃,等着他吃完。

    那一瓦罐儿鸡汤,她央着巧手三婶儿教自家盐咸盐淡,火大火小,溜溜儿忙了半晌午,看了大半天,天上,人间,她织女还是头一遭这样用心地去做些什么呢。

    她没指望那粗心的男人夸赞些什么,只要他吃得舒坦,能对她多看一眼,多笑一笑,也就足够了罢?

    “你!你怎么杀了家里的芦花?”

    牛郎忽地怒吼起来,粗声大嗓的,比那头老牛吼得还要难听。

    “我我我,我还不是……”织女委屈地差点哭出声来。

    “你什么?芦花前儿个已经下了头回蛋,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都指望这鸡**呢,再者说,鸡生蛋,蛋变鸡,鸡再生蛋,蛋再变鸡……你,你这败家的婆娘!”

    织女简直要气晕了,我这是干嘛呢?我一个仙女,好心好意地熬汤给你这臭男人喝,还有罪了怎地?

    她劈手抢过瓦罐儿,却待要砸,却终于还是慢慢放在田垄上,捂着脸低着头,一路跑回村去了。

    牛郎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追,还是该随她去,瓦罐儿静静搁在他脚前,鸡汤的香气,一丝一缕地,不断飘进他的鼻子里。

    “不干了,我回天上去,天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娘亲园子里的蟠桃,一个虫眼儿都没有呢。”

    织女站在自家小院里,一面用手指头绞着布围裙,一面眼泪汪汪地这样想着。

    就这样决定了罢,虽然……虽然多多少少还有些舍不得。

    她摔下围裙,三步两步跑到院子中央,念起了飞升的咒语。

    “怎么飞不起来?”

    织女觉得自己的双腿好像长在这土地上了似的,半点儿不曾飞起来,不由得又惊又气,一面恶狠狠反复重念着咒语,一面不住使劲地蹦着:

    “怎么搞得,咒语没错啊?”

    咒语好像的确没错,可织女跳绽了鞋帮,跳崴了脚脖子,硬是没法子飞起哪怕半尺。

    “别跳了,不是咒语的毛病。”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从背后响起,是老牛!没有搞错罢?

    “你你、你怎么会说话?”

    “牛都会说话,你们平常又没问过我们,我们凭什么要开口。”

    织女一把抱住牛脖子:

    “老牛,好老牛,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老牛悠闲地咬着干草,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牛三分仙,我当然知道,你肚子里有了牛郎的孩子,**凡胎,重如泰山,怎么飞得起来?”

    织女呆了呆,随即瞪起了眼睛:

    “骗人,你骗人,就算我肚子里、肚子里……不过那么一点点,怎么就飞不起来了?”

    “还神仙呢,连这都不知道,当年孙猴子筋斗云何等法力,若不是那唐僧**凡胎驮不得,取个真经,一个筋斗就到了,哪里用得着走上十八年!”

    织女张口结舌半晌,忽地掩面大哭起来:

    “呜呜呜,人家怎么办,人家怎么办那~~~~这日子,这日子人家一天也过不得了嘛!老牛,好老牛,乖老牛,还有别的办法可以飞起来,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对不对!”

    老牛缓缓点头,又摇头:

    “我倒是知道一个办法,可是说出来我就没命了,你如果一定要问,我告诉你。”

    织女不开口也不哭了,只是不住用手背,抹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老牛走近她,轻轻添着她的鞋面:

    “天上一日,凡间三年,九十年人间夫妻,对牛郎是一辈子的伴儿,对你却不过短短三十天,是或苦或甜,又苦又甜的一段梦罢了。”

    说到这里,它忽地沉默了,不论织女问什么说什么,它只埋着头,去咀嚼那几根半枯不黄的稻草。

    “娘子……”

    牛郎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他还是看得出,院子拾掇得很干净,家里收拾得很齐整。

    织女端端正正地坐在破木桌边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桌上,不知热了几回的糠菜饼子,兀自蒸蒸冒着热气。

    “娘子,怪我,都怪我,我知道你疼我,是我不知好歹……鸡汤我全喝了,真好喝……对了对了,你看,我喝了娘子的鸡汤,又多打了两捆柴禾,去邻村换了四个鸡蛋,你看你看,这么大呢,我们明儿个央三婶儿家母鸡给孵出来,养得大了,鸡能生蛋,蛋能变鸡,鸡再生蛋,蛋再……”

    织女看着自己男人着急的神情,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故意绷紧的脸不觉绽出了笑意,她犹豫着,是否该马上把自己肚子里那点儿秘密,告诉孩子未来的爹爹:

    “还是等上床歇了罢,我可以一边告诉他,一边轻轻咬他的耳朵,嘿嘿,嘿嘿。”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更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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