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少年书生们虽然也对国事感兴趣,但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们更感兴趣的是玄武王和周姑娘之间的情缘,以及随之而来的姻缘。再说,这剧本经由一干名家反复推敲,他们已经找不出质疑之处了,只能在风月上挑毛病。

    因此,当板栗正专注听一帮老头议论词曲和国事的时候,就听院内有人朗声道:“学生等人冒撞,想请教玄武王几个问题。”

    板栗一怔,转头看向院子当中。

    只见一群书生站在那,正含笑对他施礼,刚才这话是当头一名身穿宝蓝暗花祥云纹锦袍学子所说。

    他心下奇怪,暗道这阵仗,挺齐整的,想干嘛?

    喜棚内谈论的文士儒生们也都收声,疑惑地看向这帮少年。

    板栗先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笑问:“各位想问本王什么问题?”

    那书生拱手道:“观此剧后,我等皆为王爷和周姑娘之间的奇缘感动。然王爷身为我大靖玄武王、三军统帅,刻意展现对女子痴情,言道‘媳妇只要一个就够了’,更在人前放话‘便是以后没有子嗣,也不会纳妾’,自失男儿风范不说,更有向周家谄媚讨好之嫌、嘲笑天下纳妾男人之意。”

    他面对板栗侃侃而谈,毫无惧色,甚有风采。

    这些书生,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最不缺的就是风骨。他们身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论。若是穷书生的话,更是啥也没有,只剩一身铮铮铁骨了。

    板栗笑道:“这话本王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照这位学生所言,本王只娶一个媳妇不对。违反大靖律法了?”

    众人都窃笑。

    那书生道:“不是不对。王爷……”

    板栗打断他的话,道:“既然没有不对,那各位又何必质疑?本王虽明言放话只娶一个媳妇,却不曾指责他人多娶。娶妻纳妾,该娶多少,这是各人自家事。与他人何干?”

    众书生只愣了一会,又纷纷开言,无非是说他为一女子痴情,有失男儿气概云云。

    无他,女子多情古来有之,男子痴情却未必被人称道。若藏在心里不为人知也罢了,轰轰烈烈、公然宣称,难免要被人诟病和耻笑。

    玄武王少年封王,位高权重。闹了这么一出戏,早有人等着今日来挑刺了。

    板栗起身,走到院子当中,对那领头书生笑道:“观这位小兄弟胸牌,好似不是青山书院的学生,是碧水书院的?”

    书生点头道:“禀王爷,学生是碧水书院的。”

    板栗问道:“来此何干?”

    那书生微笑道:“王爷明知故问。学生当然是来论讲的。”

    板栗却不识趣,又问道:“两个书院为何要开坛论讲?”

    那书生道:“自然是因为见解不同。”

    板栗大声道:“见解不同!这话说的好。”抬头望向人群。“尔等读书尚且有不同见解,这天底下有千家万户。男人娶媳妇为何不能有不同见解?有人三妻四妾,有人一妻一妾,有人只娶妻不纳妾,还有人终身不娶呢!各位倒是说说,哪种对,哪种不对?”

    众皆哑然。

    然而。书院的学生除了读书,最喜与人辩论了,常常是愈挫愈勇、遇强更强,板栗想三言两语打发他们,那是妄想了。

    就听旁边一位学生接道:“学生相信王爷对周姑娘的真情。然学生不信王爷不娶侧妃和不纳妾的誓言,更何况是没有子嗣也不纳妾。王爷真能做到否?”

    板栗转向他,上下一扫,笑道:“本王观这位学生器宇不凡,将来必能大放异彩。”

    那人拱手笑道:“学生谢王爷谬赞。然学生依旧疑惑……”

    不为所动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

    这时候,众书生学子都往戏台正前方聚来,观看学子们对玄武王的这场特殊“论讲”。

    板栗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早就预谋好的大坑。

    哼,他才不怕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着讲直着讲,有理讲理,无理也要搅出三分理。这方面,他虽然比不上黄豆,也是个中翘楚。

    因而咳嗽一声,继续问道:“这位学生寒窗苦读,将来定是要为国尽忠,为民谋利了?”

    那人道:“不错!”

    笑吟吟地看着板栗,且看他究竟要怎样。

    板栗歪着头审视他,疑惑地问:“你真能做到否?将来会不会成为贪官,或者成为大奸臣?你说,本王是否该趁你羽翼未丰、立足未稳之际,将你铲除,替靖国百姓除一大害?”

    众人愣了一瞬间,跟着就轰然大笑,又是拍掌又是跺脚。

    那人倒磊落的很,愣了愣,才摇头失笑,拱手告罪道:“王爷好厉害的一张嘴。学生冒犯了,惭愧!”

    往后退入人群,不再多言。

    马上就有另外的书生上前来,也不问板栗能不能做到不纳妾不娶侧妃了,直接问:“王爷如此坚持,是否跟老王妃教导有关?学生听说,张家两代王爷都不曾纳妾,小辈更是连房中人都不许收,难道老王妃如此善妒?”

    旁边有位中年书生沉声喝道:“子旋不可无礼!”

    又对板栗施礼道:“这位兄弟并无冒犯老王妃的意思。然我等心中确实疑惑。听闻老王妃不仅贤良过人,且具有大智慧,为何不曾为夫君纳妾?”

    见他如此作态,板栗先在心里骂道:“关你屁事!”

    又在心里替娘左右开弓,扇了这二人几个耳光。

    面子头上,他却笑容一收,沉脸道:“我张家就是这清南村人,乃地地道道的寒门农户。本王娘亲乃是一村姑。她虽然也识得几个字,却不敢当二位‘大智慧’的评价。昔日,我张家连饭都吃不饱。娶一个媳妇都难,更不要说纳妾了。”

    那中年书生立即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在下听说,张家后来可是富甲一方,更遑论眼下封了王爵。老王妃一直不为老王爷纳妾,实乃为人妻之缺憾,有负贤良之称。”

    板栗轻笑道:“哦。有钱了就该纳妾?”

    听他这话音,众人都觉得这中年书生怕是要倒霉了。

    果然,就听玄武王接着道:“我娘到底只是村姑出身,不如先生博学,才有此高见。再说,她也太忙了。忙着生娃——我娘生了七个娃呢;忙着孝顺公婆,所以本王祖父祖母才能常开笑颜;忙着帮扶小叔,所以才有昔日张探花;忙着辅佐夫君打理家业,所以张家才创下了这份产业。等张家有钱后。又忙着劝我爹捐款给医学院,潜心做善事;闲暇时更忙着教导我们兄妹读书上进、为国尽忠,所以才有今日灭了三国的玄武王和玄武将军。她整天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单单把为丈夫纳妾的‘人伦大事’给忽视了。因此,本王娘亲当不得贤德的赞誉。或者这位先生的妻子是位大贤之人,想必家中只要略有富足,就会想到帮先生纳妾,使先生能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儿子想必也生的多。先生之才德。先生妻子之贤良,本王娘亲实在望尘莫及,不敢与之比肩!”

    这一番话实在犀利,那中年书生顿时面皮紫涨,在板栗迫人眼光下,诺诺不敢再言。

    众人也都凛然:何为小事。何为大事?

    玄武王将话反了来说,讥刺大家的舍本求末,更是嘲笑那些有钱就纳妾的人,比之老王妃一番作为,简直是可笑之极。

    若是一般妇人。定会引来更大一波攻击,因为养儿育女、伺候公婆乃人媳本分,创家业、捐款办医学院也不是女人该过问的事。然郑氏在抄家前夕教导儿女的一番话,早已在香荽金殿对答之时流传出去,所以无人敢质疑她对张家的影响力和功劳。

    再看玄武王,显然刚才这二位对老王妃的指责触及了他的逆鳞,面沉如水,再无之前的嬉笑,且词锋犀利,讥刺之意明显。

    众人不敢再纠缠此话,怕如中年书生那般自取其辱。

    然而,想要他们就这样退场,那也是不可能的。

    正惴惴间,忽听板栗笑道:“本王除了四书五经,也曾熟读《女诫》。”

    听了这话,众人轰然大笑,冲淡了刚才的紧张和冷肃。

    板栗不顾人笑,自顾道:“纵观《女诫》全文,并无女子该主动帮丈夫纳妾的言辞。倘若不顾夫君意愿,主动帮他纳妾,那不是贤良——呵呵,本王以为,那是愚蠢!”

    他嗤笑道:“说到底,纳不纳妾在于男人本身。之所以我祖父孙三代各自只愿守着一个女人,那是因为她们不同凡响,让我们愿意为了她这样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森林。”

    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森林?

    大家都被这朴实形象的比喻吸引了,低头沉思。

    就听玄武王幽幽道:“若换一个女人,未必会让本王说出那天的誓言。”

    这句话一出,马上就有那机灵的接道:“我等并非苛责王爷纳妾与否,若王爷因为操劳国事而无心纳妾,我辈只有钦佩的;然王爷公然宣称为了一个女子坚守,实在有失妥当。大丈夫岂能被一女子所羁绊?王爷更是驰骋沙场的英豪,如此儿女情长,岂是三军统帅应该做的?”

    板栗又在心里替娘扇了他一耳光,一边笑道:“娶一个媳妇,就是儿女情长,就当不得三军统帅?难道娶一堆女人的就果敢豪迈,就是英雄了?”

    那人道:“王爷刚才承认自己情长。”

    板栗点头道:“那又如何?本王就娶一个媳妇!皇上难道会因此责怪本王没出息,从而除掉本王的爵位不成?若都凭此判定一个人的能力和品性,来年会试时,众考生也不用做文章了,各自注明家中有多少妻妾便可。让主考官来定:谁的妻妾最多,谁就是状元,这不更省事?大伙儿可享福了,也不用十年寒窗苦读了,只管往家里纳女人就成。”

    他只顾说,众人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

    抱歉,今日只有一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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