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劳和柳枝的8岁在一天天地过,他们的9岁在急不可耐地等着的时候的一个下午,是生产队按惯例在办双抢前的“抓好阶级斗争,誓死打好双抢一仗”三天学习班的中间一天的下午。骄阳似火,午饭已毕,多劳的父母钻进了柳枝家的堂屋,和柳枝的父母商量在下午的学习班上争取分在一个作业组的事,多劳也像尾巴一样的跟了进来。柳枝听到多劳的脚板响也从房里钻了出来,于是,两家人的全体成员集合了。多劳的妈妈即景生“事”地提出一个她不服气也不相信的问题:柳枝的妈妈兰英多次和她说柳枝长得比多劳高了一块豆腐,她说要他们两个来比一比,到底怎么样。采用火车上测定你要不要购半票了一样的办法,把多劳和柳枝贴在大门上,头顶上搁着一本书的办法,结果还是柳枝升向空中的速度快一点,不过多劳的妈妈只承认是半块豆腐。

    除了他们的分组上的事以外,这次的联合家庭大会上,还作了一个决议:多劳和柳枝在暑假里,上午寻猪草,下午砍柴。

    这样的决议至少在这个生产队每家每户都是相同的。。

    现在他们的寻猪草,就不是刚开始的半天弄回几蔸被他们折磨得疲惫不堪要死没落气了的黄花草了,“蜗牛”的脚长了,上面伸出的头也长了。每次背回一篓或大半篓的。品种也不限于黄花草了,地点也不限于在田里了。

    但是这次的砍柴,较之寻猪草是要高一级了。首先,从工具上来说,交给他们的是一把茅镰刀和一根千担。《刘海砍樵》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刘海,他拿着那两个道具在舞台是唱呀扭的,倒是很轻松,然而那是戏具。真实的茅镰刀寒光闪闪,不说吹毛得过,砍铁如泥,但也要求对那些柴柴棍棍能一砍即断,碗口粗细的树也能把它放倒。千担呢,其实是整个儿的一棵小杂木树,取两米来长,两端削尖,分别剌进两大捆柴的胸膛,人就拦腰从中挑起走着,像两张巨大的机翼而机身很小的飞机飞来了。

    这就不是草铲和草篓可比的了。

    茅镰刀一过,失去了上身的柴蔸报复地伸起一个个的尖,一踩到它,随便就剌进你的脚板。还有山中蚯蚓似的小路上,满是狼牙一样的小石子,所以砍柴人在装备上还得有一样好的硬件:鞋。

    这种鞋,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用稻草做成的鞋。叫草鞋。多劳平ri在晚上看过他父亲编织这种鞋的全过程。首先,选一把稻草,将那些毛毛草草除掉,捆起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一只木槌像打坏分子一样地一顿猛捶,直捶得它服服帖帖,如苎麻一般的柔韧,然后抽其中一部分搓一根筷子大小的草绳,然后将草绳子叠成自己脚板长短的四股,然后将四股绳挂在一个草鞋架上并与自己的腰部相牵,然后以这四根绳为经,再用一般是以三根稻草为一束搓紧搓紧当作纬去编织。穿到脚上后要特地找点烂泥巴将鞋底在上面擦一擦,使之能多穿一、两次。

    迫不可待,制鞋开始了,这个制鞋厂职工连同厂长共二人。“厂长”多劳选择了一把他自己认为可以的稻草,撒去一些毛屑,用稻草捆住稻草,往地上一放,抡起木槌,捶将起来。看着父亲捶得像弹棉花一样轻松,一到自己手里,怎么会有如此之重!柳枝是唯一的职工,又是女工,就拿一根木棒在稻草的尾子上捶着,这是她的工作专区。看着整个场面,有点像铁匠铺里的铁匠在发毛铁了。可是响声从急骤而有节奏很快稀疏而零乱起来,特别是多劳抡起的对于他来说是很大的槌,像程咬金上阵,砍了三板斧以后就没多大力气了。他是左手按住那把草,按住并还要不时将稻草翻边,右手抡大槌的。有点武松打虎的样子,武松揪住老虎的脑壳皮一连至少捶了几十下,可是多劳一手按住一手槌的打虎式难乎为继,他只得叫柳枝放下木棒,专职按住,他就双手抡槌,一时兴起,倒像一只蹲着的青蛙摇泼浪鼓似的捶了一场,汗如雨下,把个稻草加工到了个差不多。

    比照他的父亲的作法,如法炮制,可是结果生产出来的产品,像一只仰着的王八。一下午的时间,出产了两双,一共四只。一人穿上一双,柳枝踩着椭圆形的“鞋”,还挺高兴的,一是新鲜,二是本公司产品。

    这种草鞋是有买的,在上次观看游行的那个十字路口,有一个茶水草鞋店,壁上挂有很多双草鞋,上面贴有纸条:“草鞋每双五分”。那里的茶水是每杯一分,里面沉着一至两片茶叶,如果花得三分钱,就可以批发到一大水壶的白开水,这里是当地最大的民营企业。但是五分钱一双,比祖存的陀螺贵了一分,是给李四清赔款的十分之一。

    扛起了千担,拿起了茅镰,穿起了草鞋,雄赳赳,气昂昂,他们踏上又一事业的征程。茅镰的柄比柳枝的手臂还要粗,千担比她的脚还要壮,脚上的草鞋叫她不得不走点“八”字路,否则草鞋就会碰着另一只脚。

    双牛冲这地方他们是熟悉的,这里有太多的树木和柴草,而且山沟里,溪水边,牛尿塘周围喂猪的野草也还是不乏的,他们许多次在这里寻过猪草。但是真正深入到深山老林,用刀动它的真格,还是第一次。

    披荆斩棘,无论说起来还是听起来还是想象起来,都勇猛豪迈而又轻松愉快,可是一旦你到那个山里,真叫你披荆斩棘,只怕你会哭起来呀!面对着的都是很硬的东西,不只是看着它,而是要制服它,砍断它,是要它们的命。然后要把它们捆起来。地不平,一脚踩不稳,滑进或滚下很深的山沟里,滑了甚至于滚了还不算,可能一身是血还加上骨折。一手扳着那高高低低,粗粗瘦瘦的柴棍,一手无情地挥刀将它砍断,需要力气的强度不说,你得小心你的手和脚不会当成柴棍一同被砍,鲜血直流。到处有毛虫,有时伸手去抓柴就要抓好上好几条,除看得见的毛虫外,还有看不见的毛虫灰,沾上了痒不算事,重要的是会肿起来。树上也有毛虫灰掉下来,身上,特别是脖子上,很痒,痒死人!

    带刺的草木藤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种,有开着美丽的花儿诱你上钩的;有浓密叶子下面躲着锋利的刺的,有看上去很亲热,可待你握上去刺得你鲜血淋漓的;有毫不隐没,**裸地露在外面目狰狞地横在你眼前的;有贴着地面,逶迤很长,像绳子一样摆在地上,等待你去踩的;有三五组合,形成小股势力的;甚至有结党拉派,蔚成集团的。而往往这些集团的深处,潜藏一个马蜂窝,如果谁被这个集团缠往,又惊动了马蜂,那他去算命也是该死了!

    可见披荆斩棘只是形式上的痛快淋漓,内容上是十分的艰辛和危险的。

    当然披荆斩棘是说的开辟前进的道路,与这两个孩子的砍柴无关。这里借用一下,点出这两个孩子的艰辛和可怜。

    何况他们在砍好以后,还要挑下山去,挑回家去。肩上负着沉重的担子,豆腐似的脚扳更容易踩在柴钎上,它就毫不客气剌进去。哪根柴儿藤儿将他们挑起的其中的一捆柴绊一下,整个身子就会被绊得有个几十度的转弯,甚至仰天一跤,倒在狼牙石上、柴蔸尖上。

    粗暴的千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是会又红又肿的。

    没有想到或者可以想到的是,他们得把茅镰握在带血的手上,千担压在红肿的肩头上,与这双牛冲拼命的时长,要穿过8个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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