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四人离开了云州,骑马向东奔去,遇到山势陡峭的路段,便渐渐地放慢了速度。想起了老僧的嘱托,天雄便忍不住要对并行的芳莲说几句话了:芳莲,人生无常,人心多变,人性未泯,想不到出家二十多年,老师父想起了家庭,想起了被自己伤害的人,宁愿忍受“六根未净”的谴责,也要把积攒的银钱捎回家去。

    是啊,前几天你说起六根清净的问题,看样子出家人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很不容易的。

    释迦牟尼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能得道成佛,被佛教信徒尊为佛祖。

    天雄哥,我倒觉得老师父能够想起被自己伤害的人,能够给他捎些银钱赔罪,其实是一种觉悟,是一种悔罪的表现,不能单纯地用六根未净来衡量他。难道说带着罪过去修行,他真的就能安下心吗?

    芳莲,你说的对。佛家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教导人要弃恶从善啊。

    那边,天杰和蕊莲也谈论得正热乎:天杰哥,你说怪也不怪,那位老师父偷偷地攒钱几十年,想消灾免罪,报答父母,偏偏地就遇见了你们这沧州老乡,捎上了银钱,了却了一桩心事。要是碰不上你们,他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

    天杰笑了笑:蕊莲妹妹,你提的问题就有点怪。人家能够偷偷地攒钱,就要想办法送回家去,即使碰不上我们,也会碰见其他的沧州老乡,万一谁也碰不到,他也许会亲自送回家去。

    哎呀,老师父要是亲自送钱回家,说不定从此还了俗,和父母妻子儿女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呢。唉,都怪大哥,接了人家的银子,耽误了人家的好事,使得人家一家人不得团圆。

    咳咳,你听风便是雨,这是我的一种想象,你竟然当成真的了。

    哈哈,呵呵……

    山路崎岖难行,路上断断续续出现了一些携儿带女的乡民。天雄下马问道:老乡,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乡民说:云州干旱,我家住在黄土高原,今年夏季歉收,我们这是往桑干河一带逃难去的。

    蕊莲说:石窟寺里那么多和尚,他们吃什么啊?

    乡民说:他们是念佛行善之人,怎么能让人家挨饿?我们宁肯吃一口,也要让他们吃一斗。朝廷给寺院划有土地,都是河谷里的平原,旱涝保收田。

    他们叹息声声,别过乡民,骑马继续前行,不久就进入桑干河冲积平原。果然,河流两岸,土地肥沃,树木葱郁,夏收已经结束,家家户户院场上都堆着麦草垛子。鸡犬之声相闻,孩童嬉笑追逐,炊烟袅袅,白云悠悠,一派恬静的田园风光。他们看见,有一些难民在挨家挨户地讨要食物。蕊莲叹息着:唉,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不平等,都是天子手下的百姓,丰收的丰收,歉收的歉收,这该如何说起呢?

    芳莲也是愤愤不平:世道不平等,也怪土地不平等,为什么有的地方高为山岭,有的地方低为平川,不高不低的地方成为丘陵和黄土高原?这就造成了不平等的根源。

    天雄说:对,人没有办法选择他出生的地域,可人是有办法奋斗的哇。

    天杰随声附和的:对,要奋斗,只有奋斗才有出路。

    后来,到了驿站,住了下来,他们对于这个问题仍然争论不休。芳莲首先发言:要说奋斗,谈何容易,你们在沧州恐怕也经过了一番奋斗,可是有什么结果?还不是一个平头百姓?

    天杰说:我们弟兄四人习文练武,刻苦努力,有了一定的水平,才被选进京城,才有了今天的好姻缘,才有了今天游览风光的条件。要是我们懒惰成性,不思上进,恐怕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好生活了。

    蕊莲笑吟吟的:二哥,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姐妹四人也是经过一番奋斗,才有了今天的生活。可是,你就没想一想,皇上和贵妃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们?他们从我们身上究竟想得到什么东西?

    天杰笑了笑:皇上、贵妃什么也不缺少,他们并不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他们只是想证明一下——

    蕊莲问道:证明什么呢?

    证明……证明人世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

    天雄搭话了:皇上、贵妃并不是为了证明,而是为了恩赐——

    芳莲问道:恩赐什么呀?

    天雄说:恩赐我们幸福的爱情嘛。话虽然这样说,皇上交给的采集长生不老药的任务,我们还得努力完成才是。

    第二天,他们骑马上路,路上遇到了许多难民。他们除了叹息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帮助乡民。第三天,他们沿着桑干河畔继续前行,快到中午时分,

    看见路边围着几个人,他们便下马去看。一个好心人劝阻他们:这母女二人昏迷在路边好久了,人们都怕有什么怪病,不敢近前,你们年轻人还是离远一点好。

    天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看。

    天雄举目望去,在人群里边,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席地而坐,互相依偎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们脸色苍白,双眼半睁,气息微微,但从她们闪亮的眼光里,仍然能够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愿望,仍然能够感觉到她们是健康的人。天雄的第一感觉是,她们长时间没有吃饭,饿昏了。天雄也有一点医药常识,他知道大灾之年,易发瘟疫,但那是指的地震、水灾,死人较多的灾害。云州是旱灾,也没听说有饿死许多人的情况,爆发瘟疫的可能性很小很小。看她们母女的样子,肯定是饥饿的表现。天雄对芳莲说:她们没吃东西,饿昏了。我的口袋里还有早晨吃剩下的半个饼子,递给她们吃吧!

    芳莲说:人家说她们得了怪病,你不能到跟前去。

    天雄说:明明是饿病了,哪里是得了怪病。

    天杰说:大姐不让你去,把饼子给我,还是我去吧。

    蕊莲说:二哥,你也不能去。

    天雄说:咳咳,你们在写字崖上作的诗歌多么动听,多行善事多劝善,多行善事多捐钱,原来都是念给别人听的。

    芳莲、蕊莲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天雄便拿着饼子径直走上前去。当他把饼子撕成两半递给她们的时候,母女二人甚至连举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得,干脆好人做到底,一只手拿一片饼子,喂给她们吃。都这个情况了,还怕别人说什么,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也许是人的求生本能,也许是这饼子还带有油盐调和味,激起了她们强烈的食欲,她们由开始的慢慢咀嚼,而逐渐转为大口吞食,母亲甚至呛得咳嗽起来。旁观的人热心地建议着,指挥着:喂慢一点,别噎着了。地上还放着半碗水,给她们喝一点。

    天雄便端起水碗,给她们慢慢地喂水,喂饼,她们也渐渐地恢复了气力。女儿先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一转,一个英俊男子的形象映入她的眼帘,她的脸庞刷的红了。呀,这么俊俏的男子,离自己这么近,正在给她喂吃、喂喝,简直羞死人了。她待要起身时,只觉得身体乏困无力,没有一点劲儿;待要回忆往事时,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记忆里搜索着,这年轻的男子到底是谁呀?天雄轻轻地说:姑娘,别着急,饿得时间久了,再吃点,再喝点,慢慢地就恢复气力了。

    那姑娘只好安静下来,乖乖地让天雄给她喂吃喂喝,而把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盯着天雄,把一张妩媚的脸庞展示给天雄。天雄一开始对姑娘的帮助是无私的,是勇敢的,是无畏的,而现在面对着这一双水汪汪的饱含感激深情的动人的眼睛,面对着这一张裹着羞涩的绯红娇艳的脸庞,他不免有点迷惑了。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只是迅速地与姑娘的目光进行了瞬间的对视,又迅速地在姑娘的脸庞上巡视了一遍,可是这短暂的扫描,竟然使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母亲也恢复了精神,她对这个陌生的青年人满怀感激之情,频频地对他点首示意,自然她的体力恢复也是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围观的人看到母女二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似乎也不是什么怪病,只是饥饿昏迷罢了,又见这四个客人骑着高头大马,自然是有来历的,何况又这么热情,也就失去了继续观看的兴趣,便渐渐地散去。这里,芳莲也以别样的心情走上前去,接过天雄手中的水碗和饼子,继续给母女喂吃喂喝。令人奇怪的是,女儿望了望芳莲,略显遗憾地表示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主动地接过饼子自己吃,接过碗来自己喝。而且她的目光在四周迅速地巡视着,慢慢地落在天雄的身上。后来,母亲也拿起饼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许久许久,母女俩,吃饱了,喝足了,精神了,有气力了,在芳莲、蕊莲的搀扶下,慢慢地站立起来。一打听,原来她们是往涿鹿投奔亲戚的,由于碍于面皮,不肯走村串户,沿门乞讨,结果饿得昏迷过去。天雄和大家一商量,救人救到底,索性把她们扶上马匹,送到涿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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