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永乐三年中的举人,后来屡试不第,于是便绝了那登科入仕的念头,在这临淮县做起了逍遥的富家翁。

    不知为何,从洪武年一直到如今,沈家也是经历了五朝,但是却楞没有出过一个进士。举人倒是不少,但是举人再多又怎能比得了一个进士。

    这沈家大院十分的大,百十号人都聚在这里。不说像沈祥母子这样来寻求庇护的沈家族人,仅仅是沈元一家便有数十口人。

    今日沈元闲来无事,便在这院中散步,不知不觉却是走到了这里,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

    沈元也是读了一辈子的书,儒家思想深入脑中。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皱起眉头。

    “成何体统!”沈元毕竟是一族之长,在家族中素有威严。沈元一露面,那些看热闹的族人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元的脸拉得老长,现场的气氛在沈元来了之后便彻底的压抑起来。

    “族长啊,这小子打我。”那叫桂花的妇人见到沈元出现,立马便哭哭啼啼的上前诉苦。

    对于桂花平日里的一些为人,沈元还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只要没闹出大事来,沈元也一般懒得去管。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家和万事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今看到这桂花出来诉苦,凭借着平日里对她的印象,沈元先入为主的便认为有可能是这桂花在挑事。不过看这桂花发髻散乱,衣衫上尽是灰尘,左脸胀得通红,显然其中还是有事情发生的。

    桂花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向着沈元说了一通,桂花家的那口子也是在一旁连连诉苦,说什么自己刚过来,便看到了自家婆娘被人虐打。

    沈元越听眉毛皱的越是厉害,这成何体统,一个妇人如此作为,再加上那个打人的少年目无尊长,这家教也委实太差了。这让一向以严治家的沈元顿时怒了起来。

    不过沈元毕竟是读书人,年岁也大了,还是能够控制的住自己的,也没有发作,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场中的少年。

    对于沈祥一家,沈元还是有些印象的。沈祥的爷爷和沈祥乃是堂兄弟,对于沈祥的父亲,沈元也是十分熟悉的。沈祥的父亲年少时,沈元还曾指点过他做学问。沈元脑中还记得当年的情景,沈父也是族内的天才了,更何况还是举人身份。

    一年前胡氏从漳州府赶来投靠,沈元得知了沈父去世的消息,心中还是十分悲痛的。看着这母子三人可怜,沈元便收留了他们,更是为这一家三口安排了一个好的住处,要不然仅是那胡氏拿出的十两银子,又怎么能弄来这么几间房子呢?去年沈元见到眼前这个小子的时候,还曾问起这孩子书读的如何,当听到沈祥因为身体缘故未曾入蒙学的时候,心中还是一阵叹息呢!

    一年前的记忆从沈元的脑中闪过,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再想起他打人的恶习,沈元不由得为之深深叹息。

    “你,给我过来。”沈元指着沈祥,怒气冲冲的说道。

    “祥儿……”胡氏忧心忡忡的叫道。

    沈祥扭过身来对着胡氏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表情,随后便昂首挺胸的向着沈元走去。

    “跪下!”沈元对着沈祥厉声喝道。

    沈祥岿然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元。

    “畜生,果真没有教养,连长辈都敢打。”见到沈祥这个模样,沈元怒火中烧。不过好在沈元年纪大了,又是读书人,自认为动手有辱斯文,并没有动手。

    沈元被气得不轻,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如此桀骜不驯的后辈了。心中为文杰惋惜,怎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文杰便是沈祥父亲的表字,这个表字还是沈元给取的。

    看到老族长气成这个模样,沈祥觉得有些好笑。这老头果然迂腐,竟然让自己下跪。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虽说这老头从辈分上算也是自己的长辈,但是自己却不能跪他。眼见这老头子快要发作了,沈祥只得身体微躬,行礼道:“见过老族长,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跪却是跪不得。”

    沈祥的话一说,便让沈元愣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何歪理,自己怎会不知?不过这话似是有些道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语,出自明代文学家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中,此时距离那凌濛初出生还有一百多年呢。

    “哼,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歪理你从哪听的,从小不读书,尽是听这些个流言俗语。”沈元怒道。

    “禀族长,昨日晚辈偶然看《列女传》,这话是从《列女传》中知晓的。”沈祥恭敬的回答道。

    “《列女传》?《列女传》我也读过,我怎不知列女传中有这样一句?”沈元疑惑的问道。

    《列女传》是西汉大儒刘向编写的,沈元通读儒家著作,这《列女传》怎会没有看过。

    “《列女传》中哪里有载这一句?”此时,沈元却是问起了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语的来历,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一个有些迂腐了的老儒。

    对于这句话,沈祥以前曾专门查过,于是开口便道:“出自《列女传》中的《鲁秋洁妇》一文。”

    沈元仔细回想,将这一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男儿膝下有黄金’一句。

    “胡说八道,这《鲁秋洁妇》一文,我也读过,怎不知这一句?”沈元说道。

    “《鲁秋洁妇》中所载的事情无非便是秋胡戏妻,春秋时人秋胡外出十年,在鲁国为大夫,回乡探亲时同妻子罗梅英在桑园中相遇,然已互不相识。秋胡于园中调戏其妻而被痛骂,及至家,真相大白,妻愤而欲绝。秋母责令秋胡与妻下跪赔罪,秋胡不愿,遂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肯低头跪妇人。”沈祥正儿八经的说道。“这话在《鲁秋洁妇》中虽未记载,但是在前朝的书中却是有记载的。”

    对于秋胡戏妻这个故事,沈元自然也是知道的。前朝的石君宝便有一篇杂剧叫做《鲁大夫秋胡戏妻》,不过对于杂居那些东西,沈元自认为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是不会看的,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句话就此揭过,但是‘岂肯低头跪妇人’一句却是又将沈元给气着了。这娃子岂不是在变相骂自己是一个妇人吗?沈元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炸了。

    可叹孺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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