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已经是立秋后的天气,夏ri的余威却一点也没有减弱。天气依旧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秋老虎”紧咬住酷暑的尾巴不放,似乎想将宁江市的夏天拖向一个新的高氵朝。连续好多天,城市里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大有气温不攀上40c不停歇的势头。

    此时,宁江造船厂所有的员工,心头也被一股热浪激荡着。随着天庆号豪华旅游轮的交工ri期ri渐临近,船厂所有部门的工作都围绕着这样一件大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从目前的整个工程进度看,整个船体的施工已经完成,现在正在进行外部的装修,一旦这个工作收尾,这艘耗资巨大的豪华游轮就可在国庆节前按时交付使用。届时,穿城而过的长江江面上,将会出现一个新的旅游景观,这是宁江市今年亮化市政设施的亮化工程之一。所以不论是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还是从社会效益的角度考虑,全厂的人对此事都不敢马虎,甚至有那些有事业心的人还时不时地从心底里涌现出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这种为宁江市市政工程工作的豪情激励着每一个以厂为家的船厂人,当然也激励着厂宣传科的一帮人。

    根据厂里的布置,宣传科近段时间在厂报上连续出了几个专题,有采访厂领导的、也有采访中层干部的、也有采访一线工人的,从这几个专题的内容来看,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一历史时期抱有美好的期待。而且接连好几期,厂报上全是振奋人心的口号。类似“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战高温战酷暑,以厂为家”;“确保工期按时完成,苦战四十天,为国庆节献礼”;“做合格船厂人,为市政工程作贡献”;“节约是兴厂根本,安全是头等大事”;“小心谨慎是立业之本,马虎大意是害厂之虫”等等。这些口号不仅伴随着工作中涌现的先进人物事迹宣传在厂报上反复出现,还被要求印成一条条宽长的横幅,力争挂满厂里的犄角旮旯。

    为了尽早将这些横幅挂上,为一线的生产造势,池怀虚等宣传科仅有的几个人成天聚在一起选主题、定基调、拟文稿,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等将这些横幅遴选出来后,还得找商家制作。等将这一切工作准备停当,池怀虚等人刚想休息一下,肖科长忽然带回厂办公会的消息,说是厂领导觉得在这个时候安全应放在第一位,又要加两条横幅。内容倒是现成的,但是池怀虚和小刘跑到横幅制作地说清要加制横幅时,店老板却再怎么也不愿接这个活了。理由是时间太紧了,他手上积压的别人的活太多,再也不能拖了。没办法,两个人沿街走了好几站路也没找到一家合适的,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厂汇报。肖科长皱了皱眉头,把眼光落在了池怀虚身上:“没办法?那就自己写吧,你小池的美术字我是见识过的。现在都怨电脑把我们养懒了,想以前没有电脑,我们还不都是自己动手写。厂里哪次大的活动,我们宣传科不也一样没落下。”肖科长一席话,说得池怀虚一皱眉头,他知道摊上苦差事了,可是还没等池怀虚有反应。小刘就表了态,拉着池怀虚找来大排笔、广告漆等,逼着池怀虚就忙开了。等池怀虚累得手酸脚软时,一切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挂横幅,经过三两天爬高窜低的努力,池怀虚带领人基本上实现了肖科长那让宣传遍及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工人都清楚厂里目标的口号。从厂大门口一路看来,一直到厂内的第三码头,几乎每隔几十米都挂有一条宣传横幅。这些红底白字红底黄字的横幅在太阳下迎风飘摆,遥相呼应。一时间,烈ri下的宁江市造船厂内可谓是旌旗招展,横幅飘扬。那一片片,一团团的火红仿佛要与夏天比激情,拼斗志。任何人一进入这片火红的海洋,就会被一种情怀激荡着,因为不论你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厂区都让你有蔚为壮观的震撼。

    看着那投巨资拟建的天庆号已经初现雏形。船厂工人们的脸上一个个洋溢着喜悦的表情,甚至连他们的家属也被这样一种情绪激励着,平时聚在一起聊天也三两句不到,话题就转向了这件大事。有些工人甚至在心底里划拉着自已小九九,计算着今年船厂完成这个重大项目后,会不会对工人有所表示,他们在揣摩着即将到手的年终奖的份量。

    然而,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一阵刺耳的jing笛声突然从消防科的方向传出来,这尖厉的叫声彻底敲碎了人们的梦想。

    当时,池怀虚刚刚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话费充值卡,准备给手机充话费。由于这段时间太忙,他的手机停机两天了,他都没有发现,直到今天中午在厂食堂里就餐时碰到了曹庆,才从他嘴里知道手机停机的事实。

    “你怎么搞的,手机停了也不告诉我,想找你喝酒却找不到人,是不是换号了,”曹庆显然很是不满,用责怪的眼神望着他。

    “没有啊,”池怀虚也感到奇怪,他连忙辩解,“我说这两天我的手机怎么这么安静,一个电话也没有。”池怀虚边说边从腰里掏出手机,随意拔了一个号,然后将手机贴在了耳边,里面果然传来,“您的手机已欠费,请您续缴话费”的提示音。

    “怎么,我还骗你不成,赶快去交话费,要不找你就太不方便了,”曹庆边说边和同事走出了食堂。

    吃完饭,池怀虚赶紧走到厂门前的小卖部里买一张卡,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充值,就被科长叫出办事了。现在,他趁快下班这段时间没事的空隙,正按照电话里的提示音,对照着卡片往手机里输那一串串冗长的密码数字。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消防jing笛声,他感觉有一辆辆的消防车从办公楼下呼啸而过。初开始,池怀虚并没有太在意,他好不容易将那串数字输完,按下﹟号键,却不料被提示输入已超时,请重新输入。他不由得烦躁地按下了红sè的回车键,准备重新再输,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异样。

    楼下的消防车好像一辆接着一辆,没完没了;刺耳的jing笛声也一直叫个不停,响彻船厂上空。这种现象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在池怀虚的记忆里,从他开始到船厂上班直到今天,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以前厂里消防队在演习时,也偶尔会在厂里拉响jing笛,但是船厂也就那三四辆消防车,哪怕同时拉响jing笛也成不了多大气候。但是今天这jing笛声给池怀虚的感觉却大不相同,因为他觉得这样长久的jing笛呼啸显得动静有些太大了。池怀虚停下手中的事情,凝神细听了一下,感觉此时jing笛声仿佛已经响彻船厂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种巨大的混响,这混响环绕在船厂的上空,久久不散,没有一信停歇的迹象。不仅如此,在这巨大的混响当中,池怀虚可以听出还有些新的jing笛声从远处急速传来,汇入这混响当中,使人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池怀虚感觉到这种现象的反常,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站起身来,单手撑着桌沿探头向窗外望去。

    “可能是厂里哪个车间失火了。”这个时候,一直趴在窗台上看热闹的小刘缩回了脑袋,茫然地望着池怀虚。

    “是吗,”池怀虚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慌忙将半个身子伸出了往窗外。他清楚地看到又有三辆消防车闪着顶灯鸣着jing笛一路绝尘向厂内三号码头方向驶去,心中不由一楞。

    谁知还没等池怀虚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办公室的门突然“咣”的一声猛地被撞开了,肖科长脸sè煞白地出现在门口,“完了,天庆号失火了,我们赶紧去看看。”

    听到科长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大吃一惊,连忙清理好东西,跟着科长下了楼。一出办公楼走上厂里的主干道,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向三号码头方向望了过去,眼前的情景顿时让他们大吃一惊。

    不远处的三号码头方向,一股巨大的浓烟冲天而起,这股浓烟的直径有数十米大小,黑黑的向上升腾,似一条乌龙直接天际。码头上方的天空,已经被这股浓烟染成了青黑sè,由于被九号车间的厂房挡着,一时看不清火势,但是从眼前黑烟弥漫的情况看,那失火处的面积肯定小不了,而且已经烧了不是一时半会了。池怀虚不由心急地紧跑了两步,紧跟在科长身后一路跑步向火场赶去。

    来到火灾现场,池怀虚不由被强烈地震撼了。天庆号的巨大船体已经完全处在大火的笼罩之下,火焰忽闪忽闪地窜上几十米高的空中,在人们面前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让你看不到墙外的景sè。人们在离船百米外都能听到烈火烧裂船体发出的噼噼啪啪爆炸声。此时的三号码头已经停满了从宁江市内不同地方赶来援救的消防车,池怀虚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约有二十几辆,它们围着天庆号呈扇形展开。消防官兵们紧张地从车里钻跳出来,迅速分成了两组,一小部分人员在天庆号外围几十米处设立了一道jing戒线,以免看热闹的工人们拥入火场中心带来危险;另一组人员则在各自的车前上上下下不停地忙碌着。经过短暂的准备,有几辆消防车已经喷出了水柱,清亮的水柱似一条条水龙高高地昂起头来,直冲火焰的中心。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水火相交之处,两个至死不相容的物质间谁胜谁负,就看到水龙入火处很快腾起的一股股浓烈的黑烟,顿时模糊了水与火的界线。现场显得嘈杂而混乱,已经有无数的厂职工从四面八方赶来,在jing戒线外围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他们远远地站着,焦急地看着火势的变化,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率先赶到的肖科长在jing戒线外略作迟疑,就推开人群直接赶到了正在现场指挥救火的老严面前。紧随其后的小刘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被合拢来的人群挤回了原地,将他和肖科长分开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扛着摄相机边拍摄边朝前挤,嘴里大声喊着:“借光,借光”。也许是他的喊声起了作用,前面的人群稍微有些松动,但是还没等小刘挤过去,他身后猛地冲过来一群人,抢在他前面,闯进了人群,撞得小刘一个趔趄,肩上的摄像机差点没掉在地上。那几个人根本对这个不管不顾,刚扎入人群着,就听带头的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天哪,怎么会着火呢?……”就带着人直向jing戒线里冲去,“救啊,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救火啊,再不救,厂子就完了。”维持秩序的消防官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但只是一瞬间,他们就反应过来,几个人连忙聚拢来,将秃顶汉子为首的一群人挡住了。这群人当中,秃顶汉子闹得最终,他不顾一切地往里冲,看情景是想去求火,但此刻他被一位消防官兵死死拽住,无法脱身。见一切努力都无效,秃顶汉子忽然嚎啕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挣脱了消防官兵,绝望地伸向天空:“老天爷啊,你睁睁眼,下点雨,救救船厂的职工吧。”

    直到此时,池怀虚才看清了秃顶汉子的面目,原来他是厂里的劳模何正德。对于这个人,池怀虚还是很熟悉的,因为他当选劳模后,池怀虚还采访过他,这是一个真正以厂为家的人。没想到这场大火对他的情绪影响这么大。

    也许是有愧于自己对火灾的无能为力,何正德跪在原地,双手捶胸,不住地哀嚎。但是他的这些举动并没有感动上苍,天空中不但没有下雨,还不知从哪里刮来了风,让火势变得更猛了。池怀虚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摇了摇头,心中也莫名地涌出了一种人在天灾面前措手无策的感慨。见一时也没有事情可做,他扭头四下望了望,看到曹庆正在和几个消防官兵交涉,指挥着救火,他忙走上前去想探个究竟。但是曹庆显然没有时间理睬池怀虚,他自顾自忙碌着,两人对面而过却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一个。见此情景,池怀虚只好退到一边,茫然地看着现场一片忙碌。

    于人群中,池怀虚忽然发现了盛章仁的身影。此刻,那个一脸横肉的家伙站在离老严不远处,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像一个没灵魂的躯壳,显得特别的安静,这多少有些出乎池怀虚的意料。在池怀虚看来,这个时候盛章仁是最应该跳上跳下忙着救火的,因为船厂的人都知道,他是天庆号生产的全权负责人。可是此刻他却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给池怀虚一种超然事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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