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厉天闰的湖州军被四面围困的第三天早晨,大越国兵部尚书王欢奉皇命风尘仆仆的带着二十名侍从赶到祝塘的石宝大营。王欢见军兵进去通报之后,出来迎接的不是石宝,而是他的儿子石金贵,不免心中不快:难道老东西还跟我摆架子?却听石金贵躬身施礼说:“王老大人远道而来,小侄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家父身体不适,不便起身,正在帐中相候。”王欢一惊:在路上听说厉天闰兵败被围,原以为只有石宝可以出兵相助,没料到他也指望不上了。

    他跟着进到帐中,见石宝一条腿缠着绷带正侧身倚在榻上,连忙问:“老将军何至于此?”石宝口打哀声:“昨日末将得知厉将军被宋江围困,便引兵前去解救,不想半路遇到宋军阻截,交手中挨了那杨志一刀,兵败而归。”王欢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老将军也不是忠义军的对手?”石宝苦笑一下:“咱们平日也算有些交情,我就实情相告。我带兵刚来祝塘的第一天,二儿子银贵就与宋军交了手,结果失手遭擒。数日来我与宋江几度交兵都没能取胜。你们在朝中可能会认为我胆小怕死,畏刀避箭,其实我是深知与宋江之间的差距,故此才谨慎用兵。本想着与厉将军兵合一处之后,可以依仗人多势众,偏偏他又独断专行,跟谭都督招呼都不打,就独自去抄宋江后路,结果搞成这个样子。那宋江是善茬吗?人家也是身经百战,军中又有智多星那般的军师相助,岂会中你厉天闰的计谋?皇上担忧战事,心中急躁,在下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奈何那宋江的梁山军马不是等闲之辈,本应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方有一线胜算,现在却搞得如此被动!”

    石金贵插言道:“本来家父是有一套对付宋江的打算的,没想到被厉天闰这小子全给搅乱了!家父明知湖州军被围之后,宋江必然在我们前去救援的路上埋伏重兵劫杀,本不应该即刻出兵解围,可又不敢不出兵。不然的话,你们在朝中随便参上一本,我们就受不了啊!不管将来厉天闰是死是活,皇上都会迁怒家父,所以明知是火坑家父也要往里跳啊!”说完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石宝说:“在下并不是怕死,只是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大越国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手下的弟兄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送命。”王欢动情的拉住石宝的手:“老将军报国之心天地可鉴。都是厉天闰少不更事,节外生枝。老将军只管安心在营中养伤,军中之事,怎样稳定就怎样来,再不要投鼠忌器,自乱方寸了。将来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替你分辨。”

    石宝多日来终于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一时也是内心汹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大人此来前敌有何要务?”王欢让石金贵屏退闲人后便把皇帝方腊派自己来与宋江商量休兵之事简单地说了。石金贵在一边连连摇头:“宋江连连得手,我军处处被动。这个时节他如何肯罢兵休战?太难了!”

    石宝沉吟良久,方缓缓地说:“倒也未必。我随皇上曾在六七年前见过宋江,此人胸襟广阔,颇有些志向,不是那种一味贪图功名利禄的人。虽然受抚招安令人不解,但其中必有深意,未必就是要借我等的人头向上爬的。此番渡江而来,置江阴于不取,只是在化解我军的攻势,会不会别有用心?昨日对敌,梁山人马几路杀来,末将已是心慌意乱,无力招架,而那青面兽本是可以取我性命的,却也手下留情只是将我的左腿割伤,放我逃命。莫不是也有罢兵之意?大人此行或许会有收获。”王欢大喜,又拉着石家父子商量了半日,这才带着手下出了祝塘前往云亭。

    没走多远,迎面就见到不远处宋军游骑往来穿梭,看见他们这一行人却并不上前来拦阻。待行至离云亭不到十里的地方,方有一员宋将带队迎了上来截住去路,通报姓名之后,方知是梁山军中的锦豹子杨林。杨林问明王欢的来意,脸上现出一份诧异,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派人立刻回营请示。

    不多时又见一员宋将带着小队骑兵跑过来,却是中军标营的孔亮奉了主帅宋江的命令前来引路。跟着孔亮等人接近云亭的宋军大营,王欢暗中留意观看宋军的营寨,心中惊疑万分。只见宋军的营寨依着地形东一片西一片的,凌乱中透着玄机,松散里伏着杀气,不觉心中惊悚。他虽不是行伍出身,但也曾读过兵书,学过阵法。只见宋江摆下的阵势虽然东一处西一处分布有五六里宽,却在空地上依托地势掘了不少水沟,又堆了许多沙丘,使原本可直达营门的道路变得曲曲折折,而有些地方却显然经过平整,连半尺高的野草也被清楚干净,更别提又大块的树根石块。

    王欢暗想,常听说梁山军的骑兵锐不可当,此处莫非就是留给大队骑兵冲击用的场地?思忖间已经进了宋江的中军寨,不经意间发现营栅里停放着许多黑咕隆咚的粗大铁炮,比起方腊军中用的火炮不仅数量多,而且尺寸也大了许多。王欢倒吸一口凉气,赶快强摄精神,让手下随从在辕门等候,自己只带了一个方腊钦派的捧旨官进了中军帐。

    与王欢估计的不同,中军帐里并没有刀斧林立,众将云集,盔明甲亮的样子,只是寥寥数人,当中的桌案旁坐着两个人:当中那人四十多岁,五短身材,面色微黑,头戴武生逍遥帽,身着酱紫色的锦袍,想必就是宋江;他身后侍立一名与领自己进帐的孔亮长的很相似的后生,怀中抱着一口弯刀。右侧桌案后端坐一人,与宋江年纪相仿,细长身材,白面蓝衫,仿佛私塾的先生,怕就是那智多星吴用;身后也侍立一位英俊的小伙子。

    孔亮把王欢引见给宋江,自己也往宋江身后垂手侍立。宋江从帅案后欠身抱拳,招呼王欢在左侧的客位落座后问道:“尚书大人前来不知有何赐教?”王欢定了一下心神,拿出多年养成的涵养功夫,不卑不亢地应道:“宋将军挥师南下,深入我国境内。在下奉旨前来探问究竟。”宋江一笑:“小可身在军旅,此次乃是奉旨进剿,难道先生不知?”

    王欢脸色一沉道:“将军与我大越国君本是莫逆之交,同为绿林魁首,为何要骨肉相残?即使将军已一改初衷,无意扯旗造反,自立门户,也应与大越井水不犯河水,为何非要来趟这浑水?”

    对面的吴用忽然开口道:“久闻先生为江南才子,人中翘楚,文韬武略,博古通今。小可吴用想请教先生:天下之事,国大焉,家大焉?”王欢一愣:要与我掉书包?随即应道:“国事自然较家事为大。”吴用微微一笑:“普天之下,天子大焉,庶民大焉?”王欢不假思索的回答:“自然是天子大!”

    吴用摆摆手:“非也非也。人生于世,立足修身,身不修无以齐家,家不齐无以治国,国不治何以平天下!是故家大于国,此其一也。孟子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何以为公,天子乎?否,万千庶民之愿方为公也。是故天子莫大于民,而庶民等于天子也。此其二。”

    王欢年轻时常与朋友唇枪舌剑,立马反击道:“家国天下固然因循而生,然天下定则国安,国安则民强家富,是理也。天子乃上天之子,应天命而生,教化四方,恩布天下。故天下百姓始受恩泽,方感天恩。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孰可与天抗命乎?孰可于天子抗命乎?”

    宋江在中间正襟危坐,饶有兴趣地听两位你来我往,谈天说地,全然没有注意到跟随王欢进帐并一直侍立在王欢身后的那个中年人的两只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哽嗓咽喉。倒是孔明孔亮和吴用身后那个英俊后生全然不顾儒生舌战,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王欢主仆两人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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