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思南口水横飞正说着,被郑国蕃一喊小单管家,顿时脸上就红了起来,伸手去抓头,“少爷,你怎么也打趣俺。”坐在床榻上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郑老爹被自己儿子打断,忍不住就对他挥了挥手,“莫要整天欺负大头,没事温书去,你那些事,有大头说给我听就好了。”

    乖官被自己老爹呵斥得汗颜,心说到底谁是你儿子啊!只好扭头去了,而郑老爹则笑着对单思南说:“大头,继续说下去,那两个老头儿是如何把价钱抬上去的。”说着,心肺中有些痒,一阵咳嗽,单思南赶紧爬到榻上,伸手给他抚背,然后麻溜儿地从榻上矮几下面的暗抽屉里头取了一张生桑皮纸出来递到了郑老爹嘴边。

    咳了两声,郑老爹吐了痰在纸上,大头已经把篓子拿到榻旁,从郑老爹手上拿过纸团,扔进了篓子里头,然后端起矮几上茶盏,里头的参汤还是温温的,药味浓郁,郑老爹接过来喝了一口,舒了一口气,把茶盏放在了旁边矮几上,笑着说:“大头,还是你精细,乖官在这上头不如你。”

    单思南挠头,“这些粗事怎好叫少爷来做,少爷那么大的本事,以后肯定封侯拜相。”

    郑老爹笑了起来,说:“他若拜相封侯,若不给你活动个锦衣卫世袭千户,老爹我打他个屁股开花。”

    这话要是被乖官听见了,恐怕得对自家老爹的心气啼笑皆非,锦衣卫世袭千户,老爹你也真敢开口,整个大明朝三百年天下,世袭千户才多少个,结果老爹你一张嘴,就给别人封官许愿。

    当然,依照郑老爹乖官和单赤霞大头父子两代的交情,若乖官真能爬到张居正那个位置,活动个世袭千户,恐怕还是低的,只是,郑老爹封官许愿的大气未免叫人一点儿都想不到这位老爷一个多月前还住着三十两的小木楼病得死去活来,可见[由俭入奢易]这句话绝非随便说说那么简单,从三十两的住宅一下子搬到三千两的住宅,又有几个能保持平常心呢!大多数读书人做了官,迅速蜕化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大肆捞银子,就是因为一下子迷失在金钱权势之中。

    郑乖官离开他老爹的院子去寻单赤霞,单老爹正数着银子记账本,说实话,舔着笔尖去计算家里头花了多少银子进账多少银子,对于他这么一个浙江兵剑法第一的大宗师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但这些换一个人来做别说郑老爹不放心,单赤霞自己也不放心,因此,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看自家少爷进来,单赤霞一脸高兴,这八百两银子到手,以单赤霞自己估算,想必过一个活泛的年应该是绰绰有余,至少,加上家里头剩余的银子,一千两银子在手,家里头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虽然要维持这么一个大宅子,家里头吃住用行,老爷的汤药钱,等等等等,但好歹也是一千两银子,真要不考虑什么脸面之类的问题省一省花,单赤霞觉得完全可以支撑到自家少爷二十岁去考进士。

    不过,乖官不是来和单赤霞谈论家里头积蓄能花多久的,他把在保国寺听到的话给单赤霞说了一遍,又把自己去了颜家得知颜大璋不在,颜家老管家态度暧昧说了说,单赤霞就皱起了眉头来。

    单赤霞生在浙江长在浙江,年轻时候还是出名的游侠儿,后来又剿倭寇,虽然二十年不曾归故乡,对浙江地面上的事情也还是能估摸个七七八八的。

    “李玉甫。”单赤霞皱着眉头念叨了几声这个名字,“我隐约记得当年胡宪台在青藤先生建议下诱降五峰船主汪直,后来汪直被杀,他的养子汪傲又扯起五峰旗在海上造反,这个李玉甫好似当年就是汪傲手底下的一个小船主……”

    “我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颜老管家当时脸色就变了,就说了三个字,海阎王。”乖官把当时颜老管家的话说了,单赤霞忍不住嗤笑,这位手上沾惹着无数倭寇的血,估计没有五百也有四百,讲个不好听的,就算汪直复生,单赤霞恐怕也视之如狗,顶多就是比较大块头比较凶悍的狗罢了!

    要知道,这些浙江兵北调九边以后,最开始,也是在蒙古鞑子手上吃了点亏的,鞑靼寇边,都是一人双马,少则数千,多则数万,跟南方倭寇比起来,气势就大多了,在南方倭寇有个十几匹马,基本就能纵横县府,浙江兵杀倭寇称大捷的也不少,砍首级上千的也不是没有,但数千倭寇的战斗力显然不能跟数千骑马的鞑靼比,所以,砍完倭寇砍鞑靼的浙江兵回头再看倭寇,未免就瞧不上眼了。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单赤霞咧嘴一笑,满脸不屑,“如今戚少保若是再拉三千浙江老兵回来,足可以对付当年数万倭寇,何况这李玉甫,只不过当年余孽罢了。”

    乖官只好苦笑,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三千个百战余生的老兵,穿越二十年回去当年剿倭战场当然战无不胜,二十年的优势岂是说着玩的么。

    “单叔,您老二十年前也没这么厉害罢!人家当初即便是个海泥鳅,混了二十年,也该混个海阎王了。”乖官笑着说,心说战略上藐视对手那是应该的,可战术上还得重视对手不是么,“二十年来一家独大,颜家这样的大海商家里头的老管家听了名字都要色变,想必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当然,这点儿本事肯定不能瞧在单叔眼里头。”

    乖官顺便拍了拍单赤霞的马屁,本事越大的人越喜欢被拍马屁,这是郑乖官五百年先知先觉的经验。

    所以,单赤霞对乖官的话不以为忤,反倒是笑了笑,“少爷说的有道理,不过,那是颜家的事情,跟我们郑家却没什么关系。少爷,听我一句劝,你特意登门去把这消息告诉颜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能说动浙江海面上最大的海盗去抢颜家的货,我都能猜到颜家的货到底是什么东西。”

    单赤霞说到这儿,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小~说就~来oo嫌恶来。

    乖官一愣,赶紧追问道:“单叔,是什么货?”他在颜家就好奇问过,这时候看自家老管家能猜出来,好奇心熊熊而起,哪儿有不追问的道理。

    哼了一声,单赤霞不屑道:“利润最大,海盗最眼红的,当然是军械。”

    赤霞老爷有足够的理由看不起颜家,本朝商人,大多有奶就是娘,什么资敌之类的话,对商人提也不要提起,嘉靖年浙江倭寇最横行的时候,倭寇天下喊打,不照样有商人偷偷收倭寇抢来的货,再把军械卖给倭寇,在其中大发其财。

    而这时候大明的最犀利的军械是什么呢?

    不是戚继光督造的腰刀,不是火绳枪鸟铳,而是佛朗机炮。

    后世有多种观点,主流是认为此刻大明的火炮技术接近西方,而数量则是世界第一,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大明的火炮胜过西方的,但有一点确定,叫[佛郎机炮]绝不是[从佛郎机进口的火炮]的意思,大明朝廷铸炮基本上一次铸上千,明朝军卫自己记载的军志里头记载火器大炮,动不动基本是火器万计,炮千计,当然,明军吃空饷的习惯由来已久,因此这里头估计虚报的很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明朝喜欢造炮,然后下发给各军卫,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史书上记载老百姓帮官府打倭寇都能自发捐佛郎机百余,这些显然是被倭寇威胁到的海商们自己铸的炮,但朝廷铸给军卫的炮哪儿去了?要知道很多资料显示明朝每年铸各种大小佛郎机炮,五万门,由于明朝的手炮也叫佛郎机,所以真正的大炮年产量肯定没那么多,但几千总有的。

    由此可见,江南各军卫之糜烂,倒卖军械已经是习以为常,戚继光自己招义乌兵也是没办法,江南军卫几乎都烂透了。

    像单赤霞这种戚继光手下浙江兵出身的人,自然对这里头的猫腻一清二楚,对倒卖军械的人有好感才怪了。

    “什么军械?”乖官自然是不知道里头的关门过节的,“难道是戚大帅督造的腰刀?”

    单赤霞冷笑,“戚大帅能造多少刀,朝廷最喜欢造的是佛朗机炮。”

    这话一说,傻子也明白了,乖官张口结舌,“佛……佛郎机炮?单叔是说颜家勾结宁波卫镇海卫倒卖佛郎机火炮?”

    单赤霞冷笑,“除了佛郎机炮,还有什么能有那么大赚头?我记得戚大帅以前就叹过,朝廷每年督造各种火器无数,可大多数不知去向。”

    卧槽,颜大璋那慈眉善目的老狐狸是个军火贩子?

    乖官一时间还不太能够接受这个观点。

    看自家少爷表情,单赤霞估计是自己的话给了少爷极大的困惑,就站起来拍了拍乖官肩膀,低声说:“少爷,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我也没说颜家罪不可赦。不过,既然知道了颜家倒卖佛郎机炮,以后,少爷还是尽量少跟颜家往来,这些人,都是趴在朝廷身上喝大明的鲜血啊!”

    乖官犹自有些表情呆滞,自言自语道:“那么多大炮,上哪儿卖去?”

    “那霸,扶桑,满刺加,真腊,爪哇,上哪儿不好卖。”单赤霞冷笑了笑,“尤其是扶桑,我曾听那些倭寇说扶桑有国六十六,国王唤作大名,六十六个国王,想必总有聪明的来跟我大明商人做买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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