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石牢,有天光从入口隐隐透进来。怀瑾昏昏沉去,然而身体的重量压在磨皮见骨的手臂上,疼痛难耐,她不得不强打精神住身体。腹部的不适慢慢涌向大脑,自上次解了八王爷的噬魂毒,身体就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灵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躯体,说不出的难耐。

    她没有武功,那些毒素无法逼出分毫,便全部积存在自己体内。虽然她对毒物有异于常人的抵抗力,但是那样猛烈的药性,伤害是不能避免的。

    她微微苦笑,在死之前还能救一条人命也算积善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邱匀天似乎并不想自己死得太容易。

    她的目光落到满是血污的手臂上,想起白玉面具后面那一张触目惊心的脸,心里起了一阵寒意,重重的疑虑也随之而来。

    在她离开之后到底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的脸,他的脸怎会变成那样——像被烈火灼烧过!

    轰隆一声巨响惊回她的思绪,她看向入口,大量的光线涌入,白花花的芒光里缓缓步出一个人影。突然的强光让她无法看清来人的面貌,她微微眯起眼睛,等那人走近。

    那是一个一身白袍的年轻男子,有温润的目光与平和的面容。

    “你是谁?”怀瑾凝视他沉静的双眸,低声问道。

    “轻云。”男子淡淡回答。

    怀瑾唇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璞罗教轻云坛主?”

    轻云微微点头,温润的目光始终聚在怀瑾脸上,蓦地,他微笑起来:“你也算是璞罗教半个主人。”他顿了顿,看向怀瑾滴着血的手臂,“今日的僵局实在是匪夷所思,教主如此款待老教主的女儿想必有他的理由。”

    怀瑾有些自嘲地冷笑,笑容疏远。

    轻云瞥见她淡漠的眼神和清冷的笑意,忽然心里一震。这样地表情和姿态。竟和长璎教姑一模一样。他的唇边蓦地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一瞬间明了了一切。

    “教主其实并不想杀你。”轻云淡淡道。

    “我知道。”怀瑾苦笑,“死对我来说太仁慈了。”

    轻云不语,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迷离莫测的光芒。忽然他伸出手掌覆在怀瑾受伤的手腕。

    怀瑾疼得微微蹙眉,看向手臂,伤口上均匀地覆上了一层白色地药粉。外涌的鲜血迅速凝固。

    “谢谢。”怀瑾看向轻云,语气淡漠疏离。

    轻云微笑:“举手之劳。”顿了一顿,缓缓道,“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

    怀瑾警觉地抬起头:“什么机会?”

    “离开的机会。”轻云语气淡然,“你难道没有想过?”

    怀瑾微微一笑,目光凝聚起来,面前的男子让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思考。

    又是一个心机不浅的人!

    “想过。”她诚实地回答。“可是我厌倦了捕捉那些渺茫的机会,我已经逃亡了二十年,再也走不动了。”

    轻云眼神变了变。看着她无所求的面容,忽然有一丝无法把握地宿命感掠过他的心底。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应该死。

    如果她自己都不想争取,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个世界总还有一些她放不下地东西吧?

    “生命握在自己手里,可是,自己未必知道它有多重要,最珍爱它的也未必是自己。”轻云负手而立,漠然说着这一句话,用云淡风清的语气。

    怀瑾微微一震。心里骤然疼痛起来。那么多年,为了逃避追杀,她蹉了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在疲于奔命的日子里,她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一个寻常女子,应该过怎样的生活,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的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有着傲视清华的男子,怀瑾微微笑起来。说起来。那是她拥有过地最寻常也最珍贵的记忆了。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子,淡淡的思念,淡淡的喜悦。在二十年的逃亡生涯里,原来,除了恐惧和害怕,她也是有喜悦的时候地。

    她记得刚刚混进宫里的几天,还不懂宫里的规矩,随着一群刚进宫的女子闯入天颐苑。那样一群粉黛佳人,毫无顾忌的嬉戏追逐。对宫里的一切充满美丽的幻想,仿佛所有的人都能受尽帝王宠爱一样。而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庆幸,庆幸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东躲西藏。

    她站在一旁看着那一群笑靥如花地女子,忽然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扭过头目光掠过湖面看向对岸,蓦地心跳就漏掉了一拍。

    阳光下,一身墨色锦衣的男子长身而立,似乎天地间的光芒都是从他身上发出的,清辉傲世,贵气天成。

    与自己一样,锦衣玉带的公子正隔岸远眺,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嬉闹的后宫粉黛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树荫下孤零零的自己。看着那样一群粉黛佳人在花海中追逐嬉戏,他俊逸的面容上竟涌现出丝丝缕缕的伤感和忧愁。

    她心里也跟着疼起来,恨不得越过那一道狭长的湖面,站在他的面前,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她急急走出树荫,然而对面的男子已经转身,缓缓地离去。阳光映着他俊逸不凡的身姿,跟随他的脚步移动。

    她的心里忽然一阵失落,那

    次,她体会到除了恐惧之外的另一种感觉——猝然的望,和决绝的失落。于是她将他的身影留在心里,伴随她六年的孤寂岁月。

    她的笑容温柔而惨淡,蓦地,轻轻地摇头。错了,错了,轻云完全说错了。

    生命握在自己手里,可是,自己未必知道它有多重要,最珍爱它的也未必是自己。

    如果真的可以那样,会是怎样一种幸福?如果,有一个人比自己更珍爱自己的生命。那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然而,她刚好相反。她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也没有人会珍爱她的性命。她为此付出了二十年的岁月,只为了能够活着,世上还会有人能够为她比自己付出更多么?

    没有了,没有了。她苦笑着摇头。绝望的气息从眼里透出来,一点点蔓延。

    看到她哀伤绝望的神情,轻云目光微微一变,淡淡道:“很多事情,自己终其一生,也是无法看清地。”他转身,缓缓朝入口走去,身形消失的刹那。低声道了一句:“珍重。”

    入口的强光消失,只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怀瑾垂目,宫中六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开始在脑中反复回放。

    六年里。还有另一个人让她挂怀,那个天真灿烂的丫头毫不设防地粘在她身边,是她唯一地亲人。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也只有玲珑了。

    那个丫头,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了?她这个决定不知道有没有给那位公子造成负担?

    这是她唯一可以想着念着的事情。

    一路上,玲珑雀跃不已,一想到不久就能亲眼看看被誉为“美人之都”的艳都,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都说艳都多女子,个个貌美如花。真是这样的话,太皇会不会对哪个女子心动呢?

    玲珑胡思乱想着,心里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果太皇爱上别地女子,那无霜太后怎么办?如果他不再执着太后,那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一个接一个的设想从脑中飞快地掠过。玲珑将探出窗外的脑袋收回,看到燕楚易正关切地看着夏无霜,仿佛天地间就剩了面前地女子。玲珑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心里头所有的想法一瞬间被击破。

    太皇怎么会爱上别的女人呢!在他眼里。天下的女人也及不上无霜太后。

    本来玲珑是独乘一辆马车的,然而一个人实在百无聊赖,刚出了帝都,就叫嚷着停车。

    燕楚易见马车停下来,刚掀开窗帘准备询问状况,玲珑的脸就凑了进来,恳求道:“太皇,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一个人太闷了。”

    燕楚易忍不住笑起来:“换辆车就不闷了么?太后身体不好,可不能陪你折腾。”

    玲珑尴尬地笑了笑:“我不讲话就是了。车那么大,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呀。”

    无霜也忍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快上来吧,可不能耽误了路程。”

    燕楚易脸上是淡然的笑意,伸手去扶玲珑。

    玲珑开心地钻进马车,不出片刻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夏无霜一路被她的话吸引,竟也没有半点不适。

    大概是真地累了,夏无霜有些疲倦地靠在后垫上。玲珑看见燕楚易旁若无人般关切的神情,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心里怎么说也还是在意的。

    “太后,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玲珑凑过来询问,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声红着脸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夏无霜摇头笑道:“还多亏了你呢,不然这一路上可真要闷死了。”

    玲珑闻言,展颜笑开,一下子又来了精神,瞥一眼燕楚易道:“太皇还怕我吵你呢,他不知道我这是在给你解闷呐。”

    燕楚易笑而不语。玲珑的气焰更加嚣张,挨到夏无霜身边问道:“太后,为什么太皇对你那么温柔,对我就那么凶呢?”

    夏无霜面色微微一红,有些哭笑不得,瞥一眼燕楚易,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犹自闭目养神,意态悠闲。

    “太皇哪里对你凶了,他心里还是很疼爱你的。”夏无霜捂住玲珑的手,轻声安慰,“不然太皇也不会事事顺着你呀,你说对不对?”

    玲珑闻言不发一语,仿佛陷入沉思。

    太皇有事事顺着她么?真的有么?

    忽然,烦躁一般,玲珑摇摇头,甩去脑中地思虑,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能到艳都?我都等不及了,好想看看那里的美人,是不是每一个都和太后一样美呢?”

    “又乱说话。”夏无霜嗔怪,“我都老了,哪里还美得起来,别让人笑话了。”

    玲珑一下子来了意见,似乎有严重的不满,高声辩解:“虽然少有人能亲眼目睹太后的风采,可是天下谁不知道大靺太后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您要是不能算的上美,那世间就没有美人了。”玲珑嘟起嘴,忽然委屈起来,小声咕哝,“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太皇那么喜欢你,要是,要是……”她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后面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要是她也能生的那样好看,或许太皇就会爱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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