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园前来挑战,挑到最后,对手挑起免战牌来了,这始料不及的情况,让元园有力难施,蹙起了眉头.

    给元园押阵的完颜兀术见母亲师出无功,于是上前激将。所谓的激将,就是带一票大喉咙的骂手朝着辽营痛骂挑衅,这个活儿也只能由他来包办,元园虽然不让须眉到底是女人,泼妇骂街是做不来的。

    谁知完颜兀术打错了算盘,耶律大石不但依然坚壁不出,而且还组织了辽军骂手跟女真人对骂。契丹立国已经九世,民族融合了不少汉人,汲取了汉人丰富多采的骂人文化,骂起来绘形绘影,有声有色,能够从全方位多层次引发听众和被骂者连翩的浮想;反倒是女真人刚从蒙昧中破土而出,骂人的言语都淳朴得土腥气扑鼻,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一轮骂战下来,完颜兀术的威风被灭得干干净净,暴跳如雷中他还想冲上来踹营,结果被辽军一阵乱箭,灰溜溜地回去了。

    折腾了大半天,辽军的营门动都不动一下,元园、完颜兀术母子俩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到营中,完颜兀术将耶律大石耶律余睹如何无耻如何畏缩添油加醋地一说,自完颜阿骨打以下,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辽兵避而不战,时间一天天拖下去,女真人这边可拖不起呀!

    倒是完颜宗用献上一计——让金兵四下出动,抓左近的辽国百姓,让他们走前面当挡箭牌,金兵藏在百姓身后,步步为营,向前推进——辽人闭门不出,咱们就主动上前,反正有挡箭牌护身,有种的你们就放箭!

    众女真听了,连称妙计,然后八面分兵,乱纷纷出去掳人口,谁知一天之后,大多数人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女真**屠杀的名声不胫而走,已经臭了四下里的大街,现在这一块地面上,有脚的除了桌椅板凳还在,辽国百姓跑得踪影皆无。当然也有那运气不好的撞进了网子里,可惜人太少,形不成规模——你能想像三万女真人押着十几个百姓当挡箭牌是什么样子吗?于是,完颜宗用的妙计彻底宣告破产。

    恼羞成怒的女真人把那些个倒霉的辽国老百姓一刀两段后,继续商量破辽大计。元园灵机一动——普通的骂骂不动辽人,索性就骂他们的皇帝!常言道主辱臣死,皇帝被骂,臣子如果不挺身而出为主子拼命,他这辈子官儿就当到头了。

    众女真听了转忧为喜,都奉承元园睿智。要骂辽国皇帝,打草稿的非熟读诸般正史歪史艳史稗官野史的完颜宗用不可。于是完颜宗用挑灯夜战,赶出三大卷长篇来。除了耶律敖鲁斡刚刚继位,其人做晋王时立身甚正,无有可骂之处外,剩下的辽国皇帝无一幸免,都在劫难逃的上了榜。

    完颜宗用完稿后,先送到完颜阿骨打那里去审核,凡有敏感字关键词,一律打上星星代替,以树立女真精神文明建设的新风貌,建设具有女真特色的和谐社会。完颜阿骨打越学汉家文化,越是暗暗心惊,他深刻地领悟到,要想长久牧民,就要实行愚民政策,而愚民政策的精髓,不是不许百姓受教育,而是只许百姓受他审核过的教育,这样才能把奴字深深刻在蚁民们的心上。

    可惜完颜阿骨打不知道的是,凡是实行这种愚民政策的王朝,都是外强中干的王朝,都是短命的王朝——概莫能外。

    经过一番深入细致地调查,完颜阿骨打删去了辽国皇室外甥娶了表姨母当老婆的骂料——倒不是他宅心仁厚,而是类似的花花事儿女真人也没少干,谁无痼疾难相笑,各有风流两尽知,大哥不能说二哥,只好忍痛割爱。

    挥泪斩马谡之后,完颜宗用的心血由三卷被阉割成了二点三卷,元园领了完颜兀术,完颜兀术雄纠纠气昂昂地领了二点三卷的太监,准备再到辽营前骂阵,虽是照本宣科,也能一雪前耻。

    果然,女真骂手在辽营前津津有味地一展女真好声音后,辽营中顿时有暗潮汹涌起来,其波澜隐动处,连营外的元园和完颜兀术都看得出来。正当母子两个心中欢喜,以为辽军将要从龟壳里伸头出来时——辽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捺过,所有的暗流顿时悄然无声。

    元园和完颜兀术面面相觑。却不知是耶律余睹对激愤的众人道:“偷鸡的吃得嘴上流油,丢鸡的骂得嘴上流血——随他去!强大的国家不怕旁人骂,强大的人不怕旁人说!”

    身为状元郎的耶律大石更风雅了许多,当场赋诗一首,其中有一句深得辽人之心——毒舌妄议坟中雄,坟中笑尔迂腐气——于是众辽人就把营外女真骂声当狗叫了。

    当然,一味防守也不是办法,防守反击才是王道。这种动笔杆子的功夫,难不倒状元郎耶律大石,只见其人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不一会儿的工夫,一部《女真暗黑简史》已经新鲜出炉——从完颜阿骨打有记载的老祖宗那里开始,糗事丑闻一桩接一桩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古文观止。辽军骂手如获至宝,当下记得熟了,抢到寨墙后跟外面的女真人对骂起来。

    耶律大石之才,岂是完颜宗用之流可比?而且他的作品不用被审核,完本加足本,更甩完颜宗用的太监文学几十条街。辽军骂手骂得片刻,便已完美演义了后来居上这句成语的准确意义——这时女真骂手无不手掩双耳,面面相觑——耶律大石笔锋到处,涉及的层次太高,他们这些小虾米都不敢与闻了。

    完颜兀术听辽营骂手一字一句,逆耳诛心,每一处抑扬顿挫的嘲调儿都重重戳在女真民族自尊心的痛点上——听不下去的完颜兀术再次暴跳如雷,再次冲上来想要踹营,再次被辽军一阵乱箭,再次灰溜溜地回去了。

    元园听辽军骂手一出,自家骂手就此无色,真是狮屎胜于熊便啊!却不想身后人马听了这些惑众的妖言后,竟然隐隐动摇起来——元园心头一凛,知道此地再不是久留之所,还敢待下去的话,必然导致军心不稳,说不定不战自溃都有可能——因此当机立断,收拢人马,转身就走。

    母子俩本来乘兴而来,以为必有所得,没想到自取其辱,再次败兴而归。回营后,众女真见再次师出无功,再次愁眉不展地议论计将安出,完颜宗用再次旧话重提道:“狼主,如今已过去两天了,辽人还是避而不战,以老我师,如若西门庆到来,我军钝兵于辽营之侧,失势于追兵之前,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也——此中得失,还请狼主明察啊!”

    话音未落,就听营外警报的号角声惶急地吹响,由远到近,鼓风而来。这些警号都是由元园带来的海东青配合精细轻骑,四下警戒,凡有敌人掩袭,海东青草枯鹰眼疾,一声长唳,周边斥侯立刻吹号报警。

    听着营外连绵不断的号声,不少女真贵人沉不住气,直跳了起来,心下都是深恨完颜宗用不过——这厮真真是乌鸦嘴,刚说起西门庆,西门庆就到了!自从母马计后,西门庆转世天星之说女真人皆知,凡是迷信的家伙想到自家要逆天行事,无不心怵,此时听号角声急,西门庆突至,顿时便手足无措起来。

    完颜宗用顾不得计较众人眼色有异,因为他心里已经先凉了一半儿:“糟糕!西门庆人还未至,这些女真人便先混乱起来,这仗还怎么打啊!”

    就见一个阿里喜一路跟头把势而来,扑倒在完颜阿骨打虎帐前,大声道:“狼主!狼主!有兵来了!”

    众人心说废话,号角声吹得这般急,聋子都能惊动,当然是有兵来了。有愣头青便抢着道:“来了多少敌兵?”“敌人不可能一口气全伙都到,来的顶多是前锋人马——喂!报信的!敌军先锋有多少人?咱们能不能十个打他一个?”……

    场面失控,一片混乱。完颜阿骨打慢慢立起身来,猛喝一声:“收声!”众女真一惊,想到狼主面前,可不能失了规矩,都纷纷住口不迭。

    被众人急风骤雨般逼问的阿里喜总算得了喘息之机,换了一口气后,又禀道:“狼主大喜,来的不是敌军人马,是海东青弄错了!”

    众人听了,如绝处逢生,无不又惊又喜,一时间又忘乎所以,纷纷嚷道:“什么?搞错了?”“不是敌人?那么是谁?”“究竟怎么回事?快给老爷说来!”……

    来的确实不是敌人,而是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完颜阇母。

    自元园引兵走后,金国老相撒改和监国御弟吴乞买到底放心不下,两人一商议,又安排完颜阇母前来,为完颜阿骨打送粮送马。谁知走到这里时,被天上放哨的海东青给看见了,那海东青新驯不久,还是不通灵的畜牲,只要是大队人马,管你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先叫一声再说。它这一叫不打紧,地下负责传警的斥侯宁杀错无放过,把敌袭的警号声吹得惊天动地。以讹传讹之下,一路警号递次相传,吹得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直吹得水尽鹅飞,终于通达金营,这才惊起蛙声一片。

    听着不是西门庆到来,而是自家兄弟的援军,完颜阿骨打心怀大畅。一边传下军令,命人严责莽撞的报警者,一边亲自出营,去迎接完颜阇母。

    不多时,远处尘头起处,援军兵到。完颜阇母见到狼主路迎于前,急忙滚鞍下马,大礼参拜,完颜阿骨打抢上扶起。君臣兄弟二人寒喧时,完颜宗用暗中觑看——却见完颜阇母所部人马尽是年龄偏大之人,不由得暗暗心惊:“前方兵败,丧了五千青壮;浑紫河边一战,又折了两千生力——这要是战事再不顺利起来,只怕大金国元气非重伤不可!”

    女真虽悍勇,惜乎人少,所以才有话叫做“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这种情境下,每一个女真青年都是宝贵的财富,折损多了,就是一国之灾——完颜宗用眼见后方援军中青壮十中无一,自然要忧心忡忡了。

    完颜阿骨打得了援兵,兴奋之下,却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拉了完颜阇母的手同行,笑问道:“兄弟,撒改老大人怎么派你来了?”

    完颜阇母道:“兄弟是给狼主哥哥送战马来的——撒改老大人收到前方战报,知道被西门庆用母马计,害哥哥败了一阵,因此举全族之力,将前些日子缴获的辽国战马重新计点,得了两万余匹,都是阉割过的好军马——唯恐来日战场上西门庆故伎重施,因此吴乞买哥哥派小弟日夜兼程地赶路,务要把这些马给狼主送过来。”

    瞌睡时天上掉下个枕头,完颜阿骨打听了,心花怒放,急问道:“战马何在?”

    完颜阇母向来路一指:“小弟只是引人打前站,后边还有大队牧人,押马群赶来,再过些时便到——狼主只管放心,肯定误不了狼主哥哥的大事!”

    周围众人听了,无不脸露喜色,皆道:“只要有了新马,西门庆的母马计再无用武之地!那时兵对兵将对将再战一场,女真人天下无敌,非打得他死去活来不可!”

    这时,中军帐已到,元园接出,完颜阇母拜见了嫂嫂后,却问道:“图玉奴嫂嫂怎的不见?”

    一句话,问得完颜阿骨打和元园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说了近日噩耗后,元园道:“只可恨辽营耶律大石闭门不出,已经两日!不能手擒此人,在七妹灵前致祭,此心耿耿!”

    完颜阇母听了沉吟道:“小弟有一言,狼主与嫂子听了莫怪!”

    “这话说得外了!”完颜阿骨打急忙道,“都是一家人,说错了话顶多哈哈一笑,谁还怪你不成?”

    完颜阇母便打蛇随棍上:“以小弟看来,耶律大石之所以闭营门自守,是因为怕了嫂子和宗弼贤侄的勇武,所以不敢当其锋——小弟不才,又是生面孔,明日便由小弟前去诱阵,或许那耶律大石欺生,就此引兵出营,就此中了狼主埋伏,也未可知啊!”

    说完了,完颜阇母眼望完颜阿骨打,满心期盼。这正是:

    状元雄才横铁壁,御弟妄想测坚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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