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各地,修建学堂!”

    “告知天下读书人,可去各州府考试,过了即可去教书。”

    一道道政令飞快的下去,汴梁作为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一下就沸腾了。

    在科举一条路的时代,过了这条路你就是官,过不了你就是民。家境好的说自己是耕读世家,家境不好的真是耕读世家……一家子去种地,闲暇时摸出一本被翻烂的书看几眼。

    读书人里的穷人有多少?

    仅仅看大宋历年来报考地方乡试的人数就知道了。

    大宋的乡试就是一个资格考试,过关了你就进京赶考,失败了回家蹲着,等着下一次乡试的机会。

    这些年报考乡试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被挤下独木桥的不计其数。

    家在京城附近的陈泽就是这么一个人。

    夏季的田间很难捱,若是五年前的话,陈泽此刻还在学堂里念书,耳边是读书声,心中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两次乡试失败后,家里撑不住了,再让他读下去,一家子怕是要去街上乞讨为生了。

    陈泽默不作声的带着书本回家,父亲陈冬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进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他知道父亲是不想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农夫,所以才倾家荡产的供自己读书。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陈泽扛起锄头,有些生疏的开始种地。

    刚开始他有些难受,只要一想到那些同窗还在读书考试,他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渐渐的他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靠着自己的勤劳养活家中的妻儿。

    天色微亮,陈泽已经起床洗漱了,然后站在院子里看书。

    书就是沈安出的中庸和大学的合集,五文钱的价格让陈泽眼眶湿润。当年的书若是那么便宜的话,他还能再多读三年,再去一次乡试。

    可过了就过了啊!

    “官人,吃早饭了。”

    妻子王氏背着儿子从厨房出来,儿子在哭,陈泽过去,伸手摸摸他的脸蛋,“云哥哭什么?晚些爹爹给你买饴糖可好?”

    “好。”

    儿子仰头笑,陈泽只觉得心中软弱。

    这时陈冬从茅房里出来了,干咳一声,“最近地里好像多了飞蝗,你多注意。”

    “嗯。”

    最近地里是多了些蝗虫,不过算不得蝗灾,差远了。

    一路到了地里,绿草葱葱,晨间的露水打湿了陈泽的裤腿。

    不断有蝗虫被惊动弹跳起来,陈冬俯身抓到一只,蝗虫腿上的锐刺割了他的手指头一下。他看看粗糙的手指头,随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用笔直的杆径穿过蝗虫的后颈部。

    就这么一路抓过去,等到了自家的田地时,陈泽的手中多了几串蝗虫,他准备回头带回去给家里的鸡吃。

    把几串蝗虫丢在地上,它们会互相牵制,你往一边爬,我往一边爬,最后爬不远。

    他默念着中庸,一段段的文字在脑海里流淌而过……

    这样干活会很有灵性,不觉得累。

    “大郎……大郎……”

    陈泽第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他楞了一下。

    “大郎……”

    陈泽抬头,就看到父亲陈冬飞也似的顺着田坎往这边跑。

    “大郎!”

    “爹爹,慢些!”

    陈冬的身体突然歪斜了一下,然后倒进了边上麦地里。

    这样自然不会受伤,可却压到了别人家的麦子。

    陈泽想着晚些回去怎么和这家人解释一下,若是不行就送几个鸡子赔礼……只是家里的鸡子都是给孩子吃的,有些不舍。

    “大郎!”

    陈冬飞快的爬起来,喊道:“快回去!快回去!有好事!”

    “爹爹您别急。”

    陈泽过去把他扶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泥土。

    陈冬拍掉他的手,拉着他就跑,“有官人来报信了,快走!”

    一路回到了村子里,那个来报信的小吏还没走,正坐着喝茶,见他来了就抱怨道:“某本该去别的村了,可你爹爹说你读书厉害,某想着就多等一等……”

    陈泽拱手,“劳烦官人了。”

    小吏起身道:“官家厚恩……”

    这是规矩,陈泽马上就站直了身体。

    小吏看了一眼,见村民们人人如此,心中就多了几分满意,“官家说了,大宋如今蒸蒸日上,可终究还有许多孩子没法读书。如今官家拨了内藏库的六十万贯,宰辅们都出了不少钱……准备在各地新建学堂书院。”

    陈泽只觉得浑身发热,说道:“各地都有许多孩子没法读书,就说咱们村里,那些孩子……”

    小吏看了一眼,那些孩子都成群结队的站在边上,眼神大多茫然,只有两个孩子的眼神多了些灵动。

    这便是没有出路的孩子,等再大些后就得帮家里干活,最后成为农夫……

    千年来底层百姓就是这么过来的,无数可能的天才就怎么无知无识的埋首田间,死于无名。

    小吏见多了这些,没什么感慨,“官家仁慈,竟然要多建学堂,可建造了学堂,却要许多先生,你们村里的说你读书厉害?”

    小吏说着就多了笑意,这是想结个善缘的意思。

    陈泽的眉间多了黯然,当年他也曾经意气风发,按照先生说的,他两次乡试不过,更多是时运不济。先生也曾鼓励他再读,可家里坚持不住了啊!

    “只是寻常罢了。”他早已过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阶段,没有自吹自擂的心思。

    小吏点头,“别人有一分本事就吹嘘成十分,你却谦逊,看来果真有本事,某再不会看错了,赶紧去,去京城有人接待。”

    陈泽低着头,小吏哎了一声,“你这个……早去早好,早去说不定能定下来,晚了没几个名额了。”

    陈泽抬头,那眼睛竟然是红的。

    “多谢相告。”

    小吏见他如此,就知道是心情激荡,笑道:“某第一个来了你们村,可见就是缘分,以后你若是做了乡里的先生,某说不得还有借重之处,勿谢,勿谢!”

    “大郎!”

    陈冬从家里来了,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钱袋,“你带了钱去,记得该给官人的好处要给……”

    陈冬说着就摸了十文钱递给小吏。

    小吏推开,正色道:“你家也不容易,这钱某不能拿,回头某去边上那个村子,他们那里有家有钱的,只是没法出去做事。他若是愿意去,少不得某有上百文的好处,走了走了。”

    陈冬感激的拱手道谢,然后又催促儿子赶紧进京。

    “哎哎哎!没换衣裳啊!”

    等儿子走后,陈冬才发现他竟然没换衣裳,不禁大悔,“这进了京城一看就是农夫,就怕看不起呢!”

    ……

    陈泽一路到了京城时,太阳已经高挂天上,有些热。

    他在城门处看到了告示,确认有此事,然后去了贡院前。

    贡院前有小吏在喊:“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先去报名……这里有卷子,拿了在边上做。”

    这种类似于乡试的程序大家都很熟悉,陈泽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

    报名之后就是考试。

    这次的监考很严格,有人在嘀咕,说是不严格就怕取了无用之人,到时候误人子弟。

    陈泽看了试题,比不上乡试的艰难,心中一松,就开始答题。

    这是一次没有缓冲的考试,有不少人大概是把书本丢下的时日太长了,拿着试卷发愁,不知该如何做。

    陈泽做完题目时,时间刚好过午。

    他交卷,随即有人带他去了侧面的厢房,竟然还有面试。

    面试官看着很严肃,问了他的经历,又随口问了几道经义,让他作诗一首,随后就让他走了。

    陈泽不知道自己中没中,浑浑噩噩的在城中转悠了一圈,最后买了些饴糖,又狠心打了一斤酒,买了一只炸鹌鹑,带回去给家里人。

    回到家里时,夕阳西落,一家子在陈冬的带领下翘首以盼,见他回来就欢喜不已。

    “不问不问。”陈冬和那一年完全不同,压根就不问他此去京城的情况,见他买了酒,就说晚上父子俩正好喝一杯。

    一家子就在一种莫名的兴奋气氛中度过了两天,第三天,那个小吏来了。

    “陈泽何在?出来!”

    小吏喜气洋洋的冲进了村里,有好事者跟着他去了陈家。

    “陈大郎,官人来了。”

    大门打开,陈冬有些忐忑的拱手,“见过……”

    “见过什么?”小吏扬起手中的一只鸡,“这是某的贺礼,陈大郎呢?出来出来!”

    陈冬身体一颤,问道:“官人,我家大郎他……”

    他盯着平日里惧怕的小吏,只觉得心跳如雷。

    这时陈泽抱着云哥出来了,小吏欢喜的道:“陈大郎,开封府贴出了告示,咱们乡里的先生有你!”

    陈冬哦了一声,然后一拍脑门,回身看着儿子,老泪纵横,“我的儿,为父总是觉着委屈了你,如今你能去教书,为父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上香,给祖宗上香,祖宗保佑哦!祖宗保佑……”

    陈冬失礼的进家,陈泽楞了一下,只觉得周遭都不同了。

    呼吸是如此的轻松,阳光是如此的明媚,这个世间仿佛都在拥抱着他。

    “爹爹!”

    云哥在他的怀里挣扎,咯咯咯的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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