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他老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大家心里头都信任他、敬重他、佩服他。所以当儿子在法庭上当面拒绝他的时候,他憋了一肚子火,他总觉得儿子受了姚家人的挑拨才变成这样的,总有一天儿子会明白原委,会心甘情愿找上门,跟他道歉、认错、洗心革面,父子团圆。他把这个看得特别特别重……”

    姚玉凤讲着讲着忽然停住,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真挺同情您的,他父亲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词语叫做‘控制型人格障碍’,这类人其实最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开启防御模式,所以他们始终要把周围所有人都控制在自己认为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而且他们一般都缺少移情能力,对别人的痛苦开心不能感同身受。

    “他们大多数有诡辩症,特别爱跟人狡辩,而且运用伪逻辑,反复证明自己的正确。比如你要揭穿说,你为什么穷,为什么做事毫无长进,至今碌碌无为,他就会说,他能力齐天,只是缺少一个小小的机会。

    “但你要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有机会,就他抓不住,他就又会归结到命运多舛……总之,一切不幸都是别人的错,一切不顺利都是别人的阴谋,一切坎坷都是运气不佳……”沈喻忽然开启讲课模式,叭叭叭地一通长篇大论。

    “哎呀,这位警官,您说得太对了!”姚玉凤激动起来,“他爹就是这么一个人!”

    “是吧?这种人还特别要面子,他认为自己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什么都能搞的定,不管是不是强词夺理还是胡搅蛮缠。”

    “对对!我这命太苦了,居然嫁给这么一个人,还把孩子连累了。”姚玉凤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所以,他平生最丢脸的一件事是什么?应该就是那次‘认祖归宗’事件吧?他本来想大摆宴席,当着全族人的面,得意洋洋地看着儿子低头、叫爹、认错,结果没想到儿子到场后直接打了他的脸,还声称连姓带名都改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个狡辩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沈喻顺着话题讲下去。

    “可不是,他估计气得肠子都盘歪了。”姚玉凤摇着头说,“小夏这孩子,一根筋,做事绝,认死理,有的地方吧,还真像他爹。”

    “他爹估计也看出来了,他虽然是个混不吝,但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点儿顾忌儿子。”

    “对,要换别人,要换别的事,他早就直接找过来胡闹了。但那次儿子折了他那么大面子,他却没敢来胡闹,只是用阴招,让亲戚朋友别借我们娘儿俩钱。”

    “后来他来欺负你,也都是趁着儿子在学校上课回不来的时候吧?”

    “对,他估计也上岁数了,火力弱了,有时候撞见儿子也嘴里没好话,但看上去气势就怂了——他不敢当着儿子面欺负我。”

    “您也不愿把爱欺负的事儿跟儿子说吧?”

    “唉,俩人都是暴脾气,都是狠性子,我哪敢让孩子知道,万一闹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办。”

    “是啊,所以姚夏上了大学之后,一直不知道您还时常挨欺负,对吧?”

    “对,我苦点儿没事儿,只要儿子平安就好。”

    “可惜,尚卫民是个酒鬼,酒鬼有时候下手不知道轻重,最近的那次找茬,他就失手打重了。”

    “他就是个畜生,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您太隐忍了。遇到伤害,要么当场反击,要么事后反击,纵容只会让一个丧失人性的家伙更加没有人性。”

    “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姚玉凤伤心地摇着头说。

    “但是,姚夏能打得过他吧?”

    “唉,我不能让儿子打他亲爹。”

    “要是儿子发现自己最爱的母亲被人打了呢?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去找亲爹算账,父子俩争执之中,其中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对方呢?”沈喻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你——什么意思?”姚玉凤浑身一凛,她应激似的站起来反问道。

    “尚卫民死的那天,您儿子回过云塘镇吧?而且那回尚卫民下了重手,您的伤势根本遮掩不住,姚夏一回来就看见了,然后他怒气冲冲地出门,扬言非宰了他爹不可——结果第二天,云塘镇上就传出来尚卫民失踪的消息。”

    “你、你——怎么……”

    “是问我怎么知道吗?因为我找到了关键线索,它可以证明姚夏当晚冲到云塘镇上,最后还找到了尚卫民……”沈喻淡淡地说。

    “啊?!”

    沈喻这句话震动的人不光是姚玉凤,就连我和林瑛都顿时目瞪口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姚夏的证据!

    “尚卫民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他是被人勒死的。死前他曾剧烈反抗过——我们从他的指甲里发现了衣服纤维,经检验,跟姚夏学校的院衫是同一种材料。”沈喻直视着姚玉凤,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和林瑛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沈喻的意思。

    小余张张嘴想说什么,林瑛隐晦地扯了她一下,还冲她眨了眨眼。

    幸好姚玉凤此时已经被沈喻的话攫取了全部心神,完全没察觉到我们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不可能,不可能……那孩子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不会的……”姚玉凤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喃喃低语,不断地否认着。

    我看得于心不忍——要让一个母亲接受她的儿子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而我们为了获取证据,竟然用这种事来骗一个尝尽生活苦难的女人,手段简直可以称作卑劣。

    我忍不住看向沈喻,她的表情跟以往一样冷淡,眼里没有丝毫动容。

    我心里突然特别地难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冷血?

    是“逻辑奇点”能力的消失使她失去了平常心,还是华鬘的性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亦或是两者都有?

    她这种性格切换的状态一直发展下去的话,原来的整个人格会不会完全崩解?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一刻让我感到无比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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