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士卒到营中禀报:“赵都督来了。”杜暹转头一看,只见辕门尘土腾起,十来骑从尘烟中径直跑了过来。其他人都穿着灰黑色调的铁盔戎甲,唯有中间的马上一人穿着赤色官袍,定是都督赵瞿无疑。

    待那队人马来到面前,赵瞿等人便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上来拜见。只见那赵瞿生得一张方脸,目光如炬眉间三道竖纹,看样子是个比较严肃的人。他刚说了些诸如“有失远迎”之类的话,杜暹便突然喝道:“赵瞿,你可知罪?”

    赵瞿吃了一惊,说道:“我何罪之有?”

    “本官奉圣旨,经御史巡察幽州都督赵瞿有反迹,拿回京师审问。”杜暹正色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赵瞿大急道:“我是京官,没有真凭实据你岂能说拿就拿?”

    “你还要抗旨?!”杜暹声色俱厉地喝了一声。立时他身边的几个猛将便向下首的赵瞿扑了过去,当头一个壮如小山动如突兔的汉子正是杨猛,那是朝中得宠宦官杨思勖的干儿子,被安在杜暹身边立功来的。

    营中数千官兵见他们一照面就撕破脸,大多都懵了不敢随意乱动,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京里来的封疆大吏,大家能帮谁?站着看戏自然是最好的。

    但赵瞿身边的几员心腹部将却不同,他们平日唯赵瞿马首是瞻,眼见别人要来捉人,便纷纷迎上来拦住。杨猛二话不说,照面就对着从侧翼扑来的一个武将飞起一脚,“哐”地一声铁鞋撞到那人的护心境上,那人痛叫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喷出一口污秽之物来。杨猛随即身体一矮,竟又将正面的一胖子扛到肩头,爆喝道:“去!”将肩上五大三粗的胖大汉生生扔了出去,轰地一声那人仰在地上惨叫再也爬不起来。

    转眼之间杨猛一人就放倒了两员武将,周围的人都有些畏缩了。这时杜暹大怒道:“竟敢武力抗旨,阻挡者格杀勿论!”

    “唰唰……”杜暹的人都拔出兵器来,干架转瞬之间就要发展成流血冲突。杜暹指着赵瞿道:“若有死伤,你在京师的家眷自是死无葬身之地,九族也可能不保!”

    “慢着!”赵瞿忽然喝住手下,大步走上前道,“我是被冤枉的,要拿便拿。”杨猛等人也不客气,冲上前去就将他逮住,又人地上绳子,遂将赵瞿上身绑了个实在双臂一丝也动弹不得。

    杜暹长得身宽体胖连还白,干起事来确实干脆果断,此时是一点也不儒雅。他见都督已被拿下,便大声道:“你们吃的是皇粮,都是陛下的人,一应对陛下不忠的人都无权节制你们。我今奉旨掌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之印,你们从本日起皆听总管军府之令,违令者以军法处死!”

    众军见状都应了,杜暹遂留下几员部将在军营维持局面,然后命人将赵都督绑在马背上,带着其他人大摇大摆地从兵营出去。

    一行人回到明光军大营,杜暹下令明日拔营进幽州,今日暂行驻扎在原地。众将见捉了幽州都督,都到中军道贺,称道杜暹当机立断雷霆手段,又有勇胆敢于以百骑进幽州兵营直擒都督。杜暹却不以为然道:“健兵曾追随今上征战,又领朝廷发的军饷,基本不可能对朝廷倒戈相向。若是赵瞿今日不来兵营,缩在幽州城向城中调地方军,我却不能冒险独身进城。”

    杜暹说罢又叫人把赵瞿押到中军帐中审问,但赵瞿显然很不服,双臂被绑着还用肩膀撞了押他的士卒一下。他见了杜暹便怒道:“你等所作所为真叫人寒心,赵某镇守幽州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连一点凭据都拿不出来就用莫须有的罪名绑缚,这真的是皇帝的旨意?”

    “我方从长安过来,还能当着众将的面假传圣意不成?”杜暹冷笑道。

    赵都督道:“你们将我怎样?”

    杜暹道:“你若现在供出谋反之实,我便能即早上书。若是拒不认罪,只有押回长安审问……”杜暹这时想起在兵营时提起赵都督的家人他就马上放弃了抵抗,心下一琢磨,便又说,“你要是被押回长安问罪,就由不得你强辩了,恐怕到时候还会累及家人。”

    “我没罪,你让我认什么?”赵都督咬定一口话。杜暹一拍书案道:“不认也罢,将他看好了,改日便用囚车送他回京。”赵都督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杜暹听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忽然拔出佩剑来割断了绳子,将剑递过去。部将见状忙劝,杜暹抬手制止众人,对赵都督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也没有调兵内战,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被审讯的屈辱,这把剑是陛下佩戴过的宝剑,你用它自行了断以谢皇恩!”

    赵都督皱眉愣了愣便伸手去接剑,帐中十几双眼睛看着他,一时都沉默下来。杜暹又道:“有一年刺客在华清宫惊驾,当值的羽林军将校以死谢罪,故被免去了罪责,妻儿老小甚至还得到了抚恤。你若以死表悔过,相信朝廷不会太过苛责。”

    赵都督听罢缓缓将剑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瞪圆了双目道“我没有谋反”,然后猛地按剑柄,剑锋应声穿进了他的前胸,只听得扑通一声,他软软地跪摔到了地上,一屡鲜血渐渐从身体下流了出来,帐中很快就一阵血泊。

    “抬下去罢,将尸骨运回长安。”杜暹拔出血淋淋的剑来,淡定地吩咐道。

    到得下午,忽报长史王贤之在辕门外求见,杜暹回顾左右说道:“另外一个心虚也送上门来。”明光军部将樊书虎笑道:“话说这幽州要造反,大总管刚到一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平了。”

    过得一会儿就见一个比杜暹还白胖的官儿被军士带进账来,自报家门正是幽州长史王贤之,王贤之看起来十分和善,一张和瓜一样圆的脸和蔼可亲常带笑容。他对着北面正座上的杜暹打拱作揖,脚下站的地方本来有一滩血迹,不过已经被血冲洗过了,不低头注意看根本看不出那里的淡淡血迹。

    “这是幽州城官民对杜总管的敬意之情,请过目。”王贤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来。军士在杜暹的授意下接过来传上去,杜暹打开一看,一眼就了然这玩意不是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一份礼单,上面罗列着各种贵重物品的条目。

    杜暹道:“赵都督上午被捉过来,已经自裁谢罪了。王长史这是……想贿赂本官?”

    “赵都督已经……”王贤之的笑脸已变得十分难看,脸色也白了,忙又说道,“岂敢岂敢,怎能算贿赂?不过是一点心意,请杜总管及诸将士兄弟笑纳。”

    “东西呢?抬进来瞧瞧。”杜暹不动声色地说道。

    王贤之无奈只得叫人把东西抬到军营中军来了,他此时已感觉有些不妙,但又没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垂手站在那里。箱子被抬进大帐中后,杜暹立刻就叫人当众打开,王贤之想阻止已是不能。

    箱子一开,只见里面全是黄金、玉器、珠宝,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宝物让单调朴素的军用大帐中一下子多了几分色彩。众将全都瞪眼瞧着箱子,无一例外。而王贤之的额上已布满了汗珠。

    杜暹不动声色地走到箱子旁边,伸手从五光十色的东西拾起一块玉来,对着门口的光线饶有兴致地欣赏。王贤之强笑道:“这是上等的蓝田软玉,温润纯粹犹如君子,正配杜总管这样的君子啊。”

    杜暹一边听着一边还点头道“是块好玉”,但看完后仍旧丢进箱子里,回顾部将道:“瞪什么瞪,这些东西咱们敢拿?瞧瞧幽州的王长史,做了几年长史,竟能刮到这么多东西!也好,这是意外之财,杜某不敢这么就让兄弟们拿了,不过定个规矩等上了战场按功劳和斩杀用这些玩意奖赏,只要打了胜仗,朝里也不会追究咱们。”

    将领们一听顿时欢喜起来,有人道:“这个法子好,杀敌领赏拿着心里也踏实,要是就这么分了还怕被查呢。”大伙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只可怜那王贤之本来是想讨好杜暹一个人的,现在倒好,杜暹看来是想既收钱又不给面子……王贤之一张脸上的善笑哪里还有半分,变得比哭还难看了。

    杜暹拍了拍箱子道:“传令下去,斩杀俘虏契丹首领李失活、奚王李大酺任一者赏此箱中的宝物任意二十件,并奏报朝廷另行封赏;夺营州城上敌旗者、在战阵中破敌立功者,赏宝物十件。余者斩敌军首级者以售卖宝物后的钱币分赏。”

    “得令!”

    杜暹又看向王贤之:“王长史,这些钱哪里来的、打算用来干什么?你去长安后不仅要交代谋逆之实,还得把这些钱财说清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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