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尽显洒脱气度,让厅中之人纷纷大声赞颂,“唯有王爷这样的胸襟气度方能有此佳句”云云,拍须遛马者嘈杂一片,情绪极高。

    千金散尽还复来?薛崇训可以在拂袖之间把这句诗的气度朗诵出来,可所谓诗出于本心,如果让他自己写是绝不可能有这样洒脱。他完全不可能这么潇洒,完全无法看破富贵、权势,他为了和表哥争权什么事做不出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薛崇训背到这里,显然后面的“岑夫子,丹丘生”是人名,得稍微改一下以符合今晚的情景,他便改口道,“王少伯,刘使君,将进酒,君莫停。”

    这句怎么听怎么别扭,薛崇训的脸上也感到有些汗然,但好在周围的人都没听过这首尚未出世的诗,自然不会觉得有太多突兀。

    刘安和王昌龄都捧起酒盅,面带笑意很有面子地饮酒,被郡王在诗中提及名字,显然是很愉快的事儿。

    熟悉薛崇训的王昌龄此时也感到有些惊讶,薛郎何时变得如此有才华出口成章了?如果是收买文人事先作好的,但究竟是哪个文人?薛崇训身边的人才王昌龄基本都知道,此时倒有点想不透了。

    薛崇训故作洒脱地继续背完:“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好……”众人纷纷起哄起来,此时此刻人们倒是有几分真心佩服。诗讲的是意境和气度,就算真有才华的人没有胸襟也做不出好诗来,显然李白这首将进酒虽然语法简炼直白,但境界无疑是上层的!

    旁边的人记下诗歌之后,步非烟才照着弹唱,婉转清脆的声音来唱这歌,分外可爱,大伙皆尽欢笑一堂,愉快到了极点。

    唱完之后,薛崇训怕有人要和他谈论诗词歌赋,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当下便借口不胜酒力开溜了。

    “王爷这样就要走了么?”非烟忽然投来顾盼生辉的目光,真叫薛崇训见而生怜,很有些舍不得。

    但薛崇训情知上不了她,只能逢场作戏一番,也没多大的意思,便说道:“不胜酒力怕出洋相,失陪,诸位多多包涵。”

    说罢便带着幕僚随从往外走了。走到门口时,心里挂念着非烟妹纸的美貌,他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不料正碰上非烟目送的眼光,四目相对薛崇训忙回头跨过门槛。

    几个人出门上马往行辕走时,刘安颇有些惋惜道:“薛郎真错过了大好机会。”

    “刘使君是说非烟?”薛崇训笑道,“你不是说咱们不便贪图美色么?”

    刘安摇头道:“本以为薛郎雄才大略,于诗词歌赋便不太精通,才有此一言。哪想得薛郎出口成章忽惊四座,方才您没见非烟倾慕之目光?此女最喜有才华者……”

    薛崇训道:“因为一首诗写得好,她便要以身相许,不太可能罢?”

    刘安笑道:“虽然一时难以成功,但有了好感,薛郎以如此身份地位,略施手段并非难事。”

    “懒得了。”薛崇训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非烟虽才貌双全叫人一见便生爱慕之心,但在我心里仍比不上家中任一小妾。”

    刘安哈哈一笑道:“都言儿郎见了新人忘旧人,薛郎却是念旧。”

    这时王昌龄吟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薛崇训听罢顿时骂了一句:“起先叫你作诗解围不干,现在又诗兴大发,真是找踢!”

    刘安“哈哈”大笑,王昌龄面有歉然,于马上抱拳陪不是。一行人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

    薛崇训回到刘安掌管的户部行辕,叫人安排了寝室,便准备安静一会儿就休息。人的情绪挺受外物影响的,刚刚参加完热闹的欢宴,回来安静下来耳边仍旧好似闹哄哄的,心绪也是浮躁,连睡也不易睡着。

    他便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看,现在这些书竖着印的从右到左也就不说了,繁体也毫无压力,最要命的是没有标点符号,密密麻麻一大团看起来实在费劲。不过逐句地去慢慢弄懂意思的过程,本身就能让人静心,却是一种不错的消磨光yin修身养xing的方式。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敲门,薛崇训便随口道:“门没闩。”

    本来以为是个侍候人的奴婢,不料进来的人是刘安,刘安神色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门外,薛崇训见状便道:“还有谁,怎不一块儿进来?”

    “步非烟……”刘安的神色复杂极了,估计他没料到非烟会自己上门……连薛崇训也没料到,面有惊讶之色。

    过得一会儿,便见身材婀娜的女子小步而入,伸手轻轻取掉了盖在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美貌清秀的瓜子脸来。她款款施礼道:“妾身深夜到访,打搅之处向王爷赔礼。”

    薛崇训愣了愣,但一想到这女子是个歌妓,也就坦然了,当下便道:“没有打搅,荣幸之至,你请坐,来人看茶。”

    刘安面带各种羡慕和不解,但也知趣地抱拳道:“下官先行告退。”

    待奴儿上茶之后,薛崇训便揭开杯盖轻轻拂着水面,神情有些疑惑:这步非烟大半夜的到老子房里来干什么?

    沉默片刻,他便露出一个笑脸不慌不忙地说道:“敢情是宋公的意思?”

    “没有。”步非烟浅浅一笑,“宋公对我很好,从未逼迫做什么事。”

    “哦……”薛崇训更纳闷了。

    要说世上有一见钟情的事儿,他也信;但仅因为背了一首好诗(大伙还弄不清究竟是不是薛崇训所作,也没人敢去查),也没有多少互动互表心意,这样就能让女子芳心暗许?薛崇训就不太信了。

    他等着步非烟说明来意,却不料非烟装作不懂,久久不解释。她只看向案上刚刚放下的书籍,“王爷夜读什么书呢?”

    薛崇训随口答道:“随意翻看的,好像是班固的《汉书》。”

    “我能看看吗?”非烟明亮的眼睛里露出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薛崇训道:“随意。”

    “王莽传……”步非烟朱唇轻启,轻轻读了出来。

    薛崇训顿时心中有种异样,王莽?不是外戚篡位?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好在面前这个歌妓不一定能想那么深,他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岔开话题道:“非烟深夜来访,恐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爷就没想着因是我仰慕您的才华?”步非烟的脸上顿时一红,忙侧过脸去娇羞一片,叫人好生爱怜。

    却不料薛崇训一句话就大煞风景,他摇头叹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说罢,竟为何事?”

    步非烟的羞涩褪去,忽然面露伤心,几乎要垂下泪来:“难道在王爷的心里,非烟这身子就该明码实价么?”

    这美女之所以为美女,不论是羞涩、娇嗔,还是忧伤都非常美丽,所谓一笑一颦叫人难忘啊。薛崇训见状心下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难过,他实在不愿意无缘无故地恶言相向,便好言道:“世间最贵者是无价,非烟这样的女子可不是出钱能买到的,我万万没有那个意思。”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非烟柔柔地问道。

    薛崇训一语顿塞,左右无法糊弄过去,张了张嘴很勉强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别无他意。想东都纨绔才子无数,不乏有钱有势又有才华者喜欢你,想明媒娶你回去做妾的定然也不少。如果仅仅因为一首诗,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如此便能让你倾心,我实在不太相信。”

    他又干笑道:“如果我照镜子时能看见一张貌似潘安的脸,那我也真可能有点信了。”

    非烟看了一眼薛崇训那有点黑的脸,一不留神便笑将出来,她脸上顿时一红,急忙道歉,见薛崇训不以为意,便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当真是个有趣儿的人……不过您也别太自谦呀,虽说不上貌似潘安,但堂堂正正的面相有英武之气,也挺耐看的。”

    薛崇训笑道:“我的牛比之处不在长相,在于权势。”

    非烟愕然,就差点没说个“俗不可耐”了,她柔柔地哼了一声:“权势再大与我何干?若是王爷要强取豪夺,我也自然无可奈何,可您能得到的只是我的一副皮囊罢了,且对您的名声也不利不是?”

    “小娘子倒是聪明,我要是想强取豪夺,倒不会有耐心等到现在。”薛崇训ying笑道,“不过今晚你主动送上门来,那便另当别论。”

    非烟惊诧,忙双臂抱住胸口道:“本当王爷是知书达礼之人,绝不会如此下作!”

    薛崇训满面笑意地看着她,并未动手,只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送上门来……想做王爷的小妾?可对于她这样才貌资本的女子来说,又保留着处子之身,要委身某权贵不是分分钟的简单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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