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回家之后郁闷了好几天,因为金城的事。他是十分无奈,以前吐蕃人要抢她,一刀砍掉吐蕃人了事;现在的困难,却让人有力没地儿使,敌人就像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根本没有办法。

    渐渐地他也觉得母亲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母亲这么一哭,真是叫人心软,薛崇训想起以前经常面对太平公主哭鼻子的李旦,总算体会到了李旦的难处。

    古代上层这个圈子,婚姻就是联盟抱团的工具而已,或许他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

    几天之后薛崇训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转移。送亲过程中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加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击败李隆基之后,或许自己真的有点放松大意了,结果弄出来一系列无法掌握的窘状看来真的什么事都得提前多考虑、多做准备,否则事到临头只能靠运气,是否每次都有那样好的运气?

    目前他的处境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有很多潜在的危险,悲剧收场的可能是相当大完全依靠太平公主,让人很没安全感,他想有自己的实力。可是,该怎么做?

    他想过做火器,攀科技树。仔细一想,自己有一定财力和权力,寻些工匠来慢慢摸索,火门枪或者火绳枪应该迟早能搞出来。但是以此时的冶金锻造技术做出来了火枪火炮,真能比装备精良冷兵器的唐军强么?现在的唐军骑兵,可是经常打人数一比十的恶仗。而要等带动发展出更先进的技术,恐怕薛崇训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再说,老子干这些事有什么好处?如果以更高的角度来考虑,比如民族大义,让汉人的技术站在更高的起|点;那么火药也是汉人发明的

    热兵器对冷兵器,就算能秒杀所有敌人,但做出来的兵器最终会被谁掌握?如果高喊一声“我是火器之父,我有专利权,所以用火器的人都必须听我的”有用的话就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强的武力也需要人去操|控,也不可能脱离政|治和制度而存在。

    总之不能瞎忙活,得分个轻重缓急,现在他的自身安全都有问题,搞什么火器完全没用,不如想些实际点的事情。

    这时薛崇训想起了上月出京前后和宰相张说交往的事儿。虽然张说对他不顾大局干掉吐蕃郎氏的事情耿耿于怀,多有抱怨;但薛崇训感觉到张说有向自己靠拢的意愿。比如有件小事,张说多次提到想到王府上来做客听李龟年乐曲的事,就是一个结交的信号。

    薛崇训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起张说这个人来了。

    张说以前是倾向李隆基的人,所以得不到太平公主的信任,可以想象他的宰相位置坐得是多么尴尬和苦闷。那他就肯定想融入另一个集团,权力场上是需要势力和抱团的,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

    薛崇训有些担忧的是,李隆基还没有死,张说会不会还想着他?但转念一想,张说这样宰相级别的大员,应该看得清形势,还要和没有多少希望的失败者有什么关系薛崇训不能完全信任他,但他又是一个既有价值的结盟候选人。得先瞧瞧再说。

    想到这里,薛崇训便唤了一声,近侍董氏从屏风外面走了进来,他便说道:“你去传话,把薛六叫来,我有事交代他去做。”

    薛六是府上的管家,名叫薛福,其实他不姓薛,姓氏是以前薛崇训的父亲赐的,本来姓什么薛崇训也搞不清楚。过了一会,便见一个胖头滚圆的中年走了进来,正是薛六。

    听闲言说这货在河东和长安都有资产,这些年在薛家肯定捞了不少好处,但薛崇训实在管不过来,便由他去,只要不太过分能维持府中的收支就行了。

    “郎君有何事吩咐?”薛六站着躬身道。

    薛崇训沉吟片刻,说道:“听说李龟年在长安?同僚好友想听他的曲子,你拿我的名帖过去,请他到府上来问问虽然他不太可能拒绝我的邀请,但还是先见一面比较好,省得失信于同僚。”

    管家自信满满地说道:“郎君且安心,我一定把他请到府上来。”

    薛崇训想了想,如果宴请宾客那天再叫张说来,人太多不好说话,于是他又道:“如果李龟年答应了见面,就约个时间。再叫人去知会张相公也一起来,听说他于音律也颇有造诣。”

    薛六这人贪点小财,但办事雷厉风行,很有效率。晚上薛崇训吃饭的时候,他就回禀消息了,果然李龟年答应三天之后到府上一见。毕竟薛崇训是权贵,别人装清高也得有个度。

    就在这时,薛崇训又想起了水云间的歌妓蒙小雨。这个女子好像对他没什么好重要的,但偶尔总会想起其实他可以买下蒙小雨做小妾的,但是让她做丫鬟一样的人每天像董氏、裴娘那样做些琐事,她真的会快活吗?

    这个薛崇训不敢断定。但这次能邀请到大名鼎鼎的乐届名人李龟年做客,或许能让他在音律上指点蒙小雨一二,那她的地位就能拔高一些了。

    想到这里,薛崇训又吩咐人去水云间通知那鸨儿赌姐,让蒙小雨三天后到府上来表演。

    三天之后,邀请的几个人如约陆续来到了河东王府。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音乐名士、一个普通歌妓,身份相差很大,但薛崇训觉得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风雅之人啊!

    以前薛崇训没事时,消磨时间的方式不是练武就是玩|女人,或者一个人看书发呆,还真是很少和文人雅士交朋识友。作为一个郡王,至少暂时还没被撤销封号的郡王,他倒是感觉应付起这种场合有些紧张但也很新奇。

    他专门叫家奴准备了最贵的茶叶,唐朝的茶道可是很流行的,但平时他喝茶讲究不多,可不能叫人鄙视没文化!又叫人在外院回廊旁边收拾了一间雅致的厢房,挂了几幅昂贵的书画真迹,这才略微安心了些。

    待客人都进屋了,薛崇训这才穿戴整齐,大模大样地走进去,只见蒙小雨和一个陌生的文士打扮的人坐在椅子上,那文士应该就是李龟年,而张说正站在墙壁边上就近瞅一副画。

    张说叹道:“这是文贞公(闫立本)的真迹?!”

    薛崇训装模作样地说道:“正是,大明宫的图纸便出自文贞公之手,文贞公的墨宝,宏伟严谨而又如梦如幻,是现实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啊。”其实他懂个屁,信口胡诌而已,除了知道这张纸特别贵,根本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这时蒙小雨和李龟年已站起身来,向薛崇训执礼,薛崇训也忙抱拳还礼,蒙小雨是熟人,他只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李龟年。李龟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面部曲线柔和,只有一撮小胡子,脸上看起来很干净,举止之间也是缓慢优雅,和薛崇训相处那些武夫完全不同,虽然唐朝的武夫很多也有文化。

    薛崇训的心里又冒出来那句千古流传的诗了: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江南逢李龟年》写的就是这个李龟年!

    但现在岐王已经被薛崇训搞|死了,李龟年没法再出入岐王宅了。薛崇训有点激动地想道:将来某大诗人会不会留下千古名句来记录我与李龟年的交情?

    薛崇训哈哈一笑,便为他们相互介绍,说到蒙小雨时,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位的芳名叫蒙小雨,是一位音乐”

    蒙小雨笑眯眯地说道:“我是歌妓。”

    张说和薛崇训年面面相觑,随即笑了起来以掩饰尴尬。张说看起来有些不爽,居然和一个歌妓互通姓名不是胡|搞么?倒是李龟年一副脱俗平和的表情,想来他虽然能出入豪门,其实社会地位也不高。

    薛崇训指着那幅张说看过的画道:“张相公喜欢,我送给你吧。”

    张说的脸上略有吃惊,忙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且无功不受禄,我岂能无名无故受此贵重之物?”

    薛崇训实话实说道:“并非我所爱,我完全不懂丹青,挂着装门面而已。”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取下来,随手一裹便递了过去,“不必客气,这是友人之间的礼物而已,不用计较。”

    张说迟疑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哈哈一笑,接了过来道:“张某惭愧受之。”

    “诸位请坐,来人,看茶!”薛崇训一拂长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飘逸风雅。待大家坐定之后,他便说道:“李先生于音律的造诣天下闻名,今日有幸请到府上作客,定要闻先生一曲方才不枉相逢一面啊。”

    李龟年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小胡子,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揭开杯盖一扇,闭眼道:“好茶!”然后笑道,“郡王如此抬举,我只能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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