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城外,旌旗招展,一队队宋军排列整齐。

    一通战鼓响起,洞开的城门中,羌人首领们鱼贯而出。李河温手捧着降表,走在队伍前列。

    出城百步,随即跪拜叩首。然后便有宋方唱礼官上前,依着礼制导引。再经过营门叩拜,才来到大帐前。

    翟南如今在军中算是地位超脱,再加上又立了大功,这次受降就安排坐在王厚右手首位,对面则是监军童贯。

    李河温等人,深躬着身,从两旁宋军士卒所举刀枪组成的拱顶下碎步通过,在趋步来到王厚座前。

    翟南看着这些人低眉顺眼,一脸卑谦的摸样,心中全是郁闷:这李河温一降,按着宋廷的一贯做法,多半是要封个官职做羁绊就算了的。纵然几个大首领会被监视居住,但下面的头人贵族阶层多半不会有什么清理。自己的自然道想要像对胜宗部那样,进行深度渗透和控制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些,翟南对这些毫无节操的投降派,竟然不肯抵抗到底,战死沙场实在是气愤得很!如何就能这般轻易地降了?如此怎对得起跟随他们的百姓,和为了他们反叛事业而献身的战士们?!

    义愤填膺的翟南心中为青唐羌人们鸣着不平,而场中该投降的还是在进行着投降仪式。

    “跪!”导礼官拉长了声调唱到。

    一干大首领们依言跪倒,躬身伏拜。

    “献降!”

    李河温显然已是被提前叮嘱过的,听到指令,便膝行几步,将降表高举过头。由边上一名宋军武将上前接了,转身又献到王厚案前。

    拿下鄯州,青唐基本上就算是得到规复了。虽然还有河南蕃部和廓州,但那些地方本就偏远,远没有鄯州的战略意义。尽可日后慢慢攻取,却不影响王厚领军收复青唐的功劳。何况,如此形势下,河南部落及廓州多半不敢再继续抵抗,多半会不战而降。

    因此,心情大好的王厚,取过降表时,满脸尽是笑容。想起自己父子两代功绩,心情激荡下,持着降表的手还有些颤抖。

    到王厚接过降表,也就完成了整个纳降仪式。随后的主帅抚谕,早就有那幕僚捉刀作好,并选个中气十足的武官朗声念了。

    李河温等既然来了,自然便不用想走。在一通擂鼓声中,被宋军士卒带了下去看管。而宋军则按着王厚之命一队队进城,控制关防,编管降军,张贴安民告示之类。

    眼看这鄯州城虽然气氛紧张,但却秩序井然下就转移了控制权,浑然没有半点混水摸鱼的机会留下。不仅某些没捞到足够战功和财物的将领们感到失望,道泉更是深深叹了口气。这次来鄯州,虽说胜的容易,但实在是有些与人做嫁衣的感觉。

    “仙长为何叹气?!”对面坐着的童贯高兴之余,正琢磨着如何写报功表章,于是就对建有大功的道泉多加关注了些。见他一脸欲求不满的摸样,便张口询问到。

    随着众武将一个个领命去办理入城诸事,这受降场中,除去外面一圈的护卫,只剩下王厚、童贯和翟南这三人。

    翟南倒也不掩饰,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是否能争取到一些利益:“贫道看到,刚才那献降众人中,竟然还有位大萨满,心中便是忧郁!也不知何时才能将我自然道传遍这青唐?”

    此言一出,王厚,童贯这等老于世故之人,如何不知道道泉是有所要求?

    对视一眼,童贯开口说到:“此前在宗哥城中不是已然说妥了吗?仙长莫不是还有其它想法?”

    翟南面带苦笑,回答到:“若是这鄯州也能依得宗哥办理,贫道自然无话。不过如今这鄯州各部虽降,但根基犹在。各部中依然由着头人首领以及萨满巫师把持,我自然道想要传教怕是阻拦不少!若是朝廷能将这些人都明刑正典就好了!”

    琢磨着这话里透出的意思,王厚插话说到:“仙长说笑了,朝廷向来宽仁德厚,哪有这般杀降的道理。”

    得到这般明确而直接的拒绝,翟南有些惊诧。与王厚童贯相处月余,听得最多的是诸如难办、朝廷有令之类的推诿。今日所言,说到底也只是让王厚童贯二人表个态的事情,尽可先表示一下附和,然后用决策由朝廷做出来搪塞。

    莫非自己所施仙法震慑还是不够?也不应该啊!自打誓师之后,王厚童贯及军中众将应该都是被唬住了的。这次又是因着自己引发营啸,才能如此轻易拿下鄯州,没有道理说这态度反而退缩了。

    翟南思索着,脸色就转为阴郁。他却不知道,因为误将他的仙法归类为借助阴气,王厚如今对他已是深为忌惮。今日一听他想清理掉所有羌人头人首领,更是怕是要杀人祭炼,这才直接拒绝。

    平常人或许还会盲从,但王厚这等高官,却是在宦海中拼出来的。即便是承了父荫,但能获高位也是心智坚毅之辈。向来都是惯于掌握他人,而道泉这等无法掌控的力量,越是强大,则越是容易引发忌惮。何况,他还是信佛,对这道门自然有些隔阂,再加上道泉多是以光线音效玩弄人心,这等虚幻的性质本就与那些阴魂之术有些暗合。

    王厚若非担忧这道泉报复,自己实在无力抵御这等法术,怕是就要于军中禁绝自然道了。岂能如同现在这般,对坐谈笑,并对道泉在军中传教袖手旁观?

    童贯却是不知王厚心理,也是纳闷今日王厚回答为何如此生硬。他的心思又与王厚全然不同,他于军中并非独当一面,却是没有那般操纵局面的心态,反倒是拿道泉当做助力,帮他建功立业,另外还能讨好那崇信道术的官家。更弄不清甚正宗道术和旁门邪法,只是看道泉仙术给力,便是崇信。

    眼见气氛有些僵冷,童贯急忙缓和到:“朝廷虽然宽仁,但对这些淫祀社神都是禁绝的。我看不如先依着朝廷成法,先将这等萨满巫师之类尽数铲除。至于一般头人首领,若是有罪的当然严惩,那些胁从却可放过。诸如李河温等大首领,朝廷向来只是羁绊安抚,惯例便是如此,却是无法可想。”

    看到道泉听了这话,脸色有些缓和,又劝解到:“反正仙长只是为着传教,这等萨满巫师一去,便已是清除了障碍了。经略!仙长!你两位看,这般方略可还行得?”

    王厚听得童贯将一桩事分开来,想得一想,便微微颌首,算是应允。他对这些萨满巫师本也不想维护,禁绝也是朝廷法度。至于各部落的头人首领,有罪无罪只要不是让道泉操持即可。

    至于放纵道泉传教,他倒是不惧,不过是哄骗些无知愚民罢了。他只是对道泉法术路数有些怀疑,却不是担忧这道泉会想着造反。即便造反,在他的印象里,也多是些蒙昧村夫才会被些邪术煽动,还未听闻有军队因着信教生乱的。而这道泉总不能领着那些羌人造反。

    翟南之所以不愉,多半还是因着王厚这直接拒绝的太多所致。既然童贯给了个台阶,他自然是要下的。

    “如此甚好!”翟南挤出几分笑容,“贫道于俗世之事本也无心干涉,只要能多度化世人,积攒功德便是极好!头人首领之类,正如皇城所言,自有朝廷法度在,有罪无罪,该如何处置,自有朝廷和官长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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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胜利者,可以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而作为失败者,一些屈辱也必须承受。

    青宜结牟看着镜中的自己,牙齿紧咬,牵动面颊肌肉阵阵颤动,心中恼怒阵阵泛起。身为龟兹公主,自己当年嫁到鄯州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不仅摊到一个窝囊的丈夫,连生下的儿子也是如此不中用,甚至比他爹爹还要不如。

    当初,宋鄯州知州王瞻逼迫欺凌羌人,自己这儿子就是一味忍让。直到多罗巴举起反旗,推举奚赊罗撒为主,自己这儿子也是畏畏缩缩,犹豫不定。全是自己拿主意,联合众家首领,一起逼着他参与叛乱,才抢来这鄯州之主的位置。

    这才没几年,宋人杀了回来,这孩子就吓得手足无措。还是自己召集众人,苦心谋划,设计将宋军困在安儿城。结果,这没有用的东西,竟然在这么好的形势下还被宋人翻了盘。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用在这梳妆,等着一会去拜见宋军主帅。全怪自己这废物儿子,还有奚赊罗撒。

    那奚赊罗撒也是无用之极,奢想当青唐国主,却对内驾驭不了多罗巴,对外连连败于宋人之手。在安儿城就是在他的指挥下才败得如此之惨。竟然莫名其妙地营啸!仗还有打得比这更窝囊的吗?!如今他倒是一跑了之,却将鄯州甩给了宋人。

    想到愤恨处,青宜结牟顺手抄起镜前插花的瓶子砸在地面上。

    “砰!”

    正在青宜结牟身后为她梳头的艾露恩,顿时被吓了一跳。

    “姑母?!”艾露恩怯怯地出声,一脸惶恐。

    “不干你的事!”青宜结牟呼呼地喘着气,胸口一阵起伏,尽力平抑着自己的怒火。

    对于这个侄女,虽然是远房的,但她还是有几分疼爱的。先前那个儿媳去年病死了,自己本想着增强鄯州城中龟兹的影响力,就准备从龟兹王族中寻一个女子给自己儿子做续弦。于是,艾露恩便被选上,送到鄯州。刚刚抵达,偏就赶上宋人来攻,耽误了下来。但这几月间,艾露恩对自己却颇是恭谨,尽心服侍,很是让她满意。

    看着艾露恩蹲下,小心地收拾那花瓶碎片。青宜结牟有些内疚地在心中念到:艾露恩,此番怕是要拖你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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