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皇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决定了的事情,轻易是不会回头的,并且他现在又正在气头上,任谁去劝说肯定都是徒劳无功,搞不好反遭其害!”

    “这话倒是不错,说起来,咱们这位皇上最近真是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无论是乾清宫的侍卫还是太监,这几日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位难伺候的主子,挨顿板子是小事,搞不好连脑袋都要不保!”

    玉林听了这番话,朝吕岳摆摆手说道:“不,不!皇上决非不可理喻,任谁处在盛怒之中,都难免焦躁,其实,皇上的这些反应,恰好体现出了他内心的矛盾与犹豫。

    如果为师预料不错,皇上其实心中已有成见,目下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台阶而已,看来,为师这一次,是不得不走上一趟了!”

    吕岳闻言,大吃了一惊,失声道:“师傅,难道您真的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劝解皇上?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

    “岳儿你放心,为师心中有数的。

    无论是基于朝政的稳定和皇上的安危,还是为天下苍生的安定着想,为师都必须一试!

    要知道,皇上一旦亲征,势必会将京中的所有御林军全部抽走,京师畿辅之地防卫空虚,此刻一旦有人乘势作乱,定会引发大乱!

    京师大军远征江南,若是久攻不下,又闻听得后院失火,必定会引发军心大乱,如此一来,局面将会更加无法控制,紧接着整个南方的局势也会一片糜烂。

    到那个时候,天下大乱之势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说到这里,玉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面上现出一丝悲天悯人之色:

    “届时战乱再起,生灵涂炭,我辈又于心何忍,因此,无论此行的结果如何,为师都得勉力一试!

    昔日佛祖有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之举,玉林大不了舍弃了这副臭皮囊,若是侥幸能够为天下苍生争取到一线生机,那也是莫大的功德,阿弥陀佛!”

    吕岳一脸沉重的凝望着眼前的这位中年僧人,在师傅的脸上,他竟然读到了一种殉道者的庄严和神圣!

    和那些王公贵族的贪生畏死比较起来,这应该是一种多么慈悲和高尚的胸怀啊!

    略略沉吟了片刻,吕岳毅然说道:

    “师傅,徒儿跟随您一同入宫!”

    玉林闻言,脸上显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轻声的说道:

    “其实,为师既然决定要入宫劝说,倒也不是全无半点把握,只要言语得当,见机行事,为师觉得,皇上听从劝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聚集在朝房的王公大臣们,一见到玉林禅师,如同见到了救星,一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个不了,无非是问候、感谢、钦佩、催促。

    原来,整整两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向皇上进谏。

    说句老实话,吕岳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显贵,不过他也只能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的候立在玉林禅师的身后听着,而玉林禅师则是微笑着双掌合十,不停地微微点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多说一句。

    当召引太监传召玉林禅师和吕岳上殿时,玉林这才才客客气气地一拱手说:“诸位为国爱君一片诚意,若望不胜钦佩,少陪少陪!”

    说罢他朝四周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唤上吕岳,随着太监去了,毫不理会背后那一道道含意复杂的目光。

    这位召引太监也知道玉林禅师乃是皇上一向极为崇敬之人,并且他平素里就与吕岳交好,在途中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一古脑儿细细说给两人听,并说:

    “皇上眼下已经有点安静,不象前两天那么大喊大叫了。”

    吕岳闻言心里一动,或许福临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也许冷静下来的福临,已经仔细权衡过御驾亲征的利弊,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初决定的鲁莽程度,但是他决不会自动撤销亲征的旨意,必须有人来给皇上台阶下。

    想到这里,吕岳心中不由得对师傅的卓绝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除了玉林禅师这种高人,还有谁敢在这个时候以身涉险,出言劝阻福临?

    此时,福临正坐在乾清宫的暖阁里,面色依然严峻,双眉紧锁,双唇紧闭,有力地昂着头,一副高傲中带着固执的表情。

    看到皇上这种态度,玉林心中先是一凉、一紧,但是仔细端详了片刻,玉林随即又发现皇上的右手执一柄描金牡丹折扇,左手还在无意识的翻着一函《玉台新咏》。

    玉林见状,心中又是一热、一松。

    这已经是他所料想的最好情况,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言语了!

    他转过了身子,对着后面的吕岳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吕岳连忙趋前几步,跪到福临脚下,双手递上玉林昨夜在灯下斟酌再三的奏疏,随后两人便匍伏在地,不再抬头。

    吕岳低着头,听到御座上纸声窸窣,心知皇上在翻阅奏章。

    紧接着,只听得玉林深挚地说:

    “触怒皇上,本是死罪。但为天下皇上安危着想,也为天下的亿兆黎民苍生着想,玉林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有所见而不言,眼睁睁的看着皇上以身涉险!

    皇上一身系社稷江山安危,系天下万民所望。

    贫僧恳求皇上罢亲征之议,恳求皇上,不要使国家再濒临破坏的边沿……”

    说到这里,曾经亲身经历过战乱动荡的玉林禅师,仿佛也动了真情,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沉默有顷,两人突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玉林国师,你和吕岳都起来会话吧!”

    吕岳刚开始时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偷偷的抬头一看,此刻福临的情绪已经完全变了过来,表情虽然只不过可称为平缓、平静,但眼睛分明已透出温和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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