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夏芳兰送走之后第二天,林有德换上了一身传统长衫,参加了和胜堂为他准备的宴席。

    刚加入林有德麾下的卡特琳娜开始也要跟着,被林有德他们拒绝之后老大不高兴——这北欧妹子还以为这是“东方的舞会”呢,殊不知东方的饭局根本不跳舞,和西方大不一样。

    林有德把发脾气的北欧妹子丢给陈海辉料理,自己钻进马车先出发了,结果就是他俩在醉春楼碰头的时候陈海辉脸上青了一小块。

    “该死,那家伙是个神姬。”陈海辉悻悻的说,“好像因为能力偏向炼金术,所以才去当的工程师,但尼玛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

    “那么以后沙包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就由你兼任吧。”林有德拍拍陈海辉的肩膀,“我会给你加工资的。”

    “你还是给我请医生吧。”

    林有德不喜欢凶暴的女孩子,无法理解野蛮女友的“乐趣”,所以也乐得把这个包袱让给陈海辉,何况他也没自信靠自己的力量去泡妞。

    一进醉春楼,林有德首先想起的是穿越前看到的一个网络上流传的调侃:好像每个穿越者去的古代遍地都是醉春楼呢,现在看来这调侃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醉春楼什么的还真就在这个时代遍地开花——广州也有个醉春楼,林有德还在那儿吃过饭,说不准其他城市也会有。

    和胜堂的老板向取义迎了上来,亲热的态度和前天晚上截然不同。

    向取义说着客套的恭维话,什么林先生神勇亲自击毙清廷刺客真乃盖世英雄之类的,林有德也乐得被人奉承,笑着就把这些好话都接了下来。跟着向取义到了醉春楼顶楼后,林有德才发现情况不太对。

    整个顶楼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林有德,而且看起来都是极有身份的家伙,不少人老得都能当林有德的太爷爷了,那派头摆明了是什么族老之类的,碉堡了。

    另外,林有德刚上楼,楼梯口就被几个精壮汉子堵住了,一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样子。

    “向大哥,这是……”觉得情况不对林有德稍稍放慢了脚步。

    “安心安心,这是为了不让鬼佬误入我们的大会啦。”

    向取义的解释让林有德暗自庆幸还好没带卡特琳娜来。

    “但是,”虽然接受了向取义的解释,林有德心中却还有疑问,“向大哥,这样兴师动众,究竟为何?”

    不可能他林有德打死了清廷刺客香港的地方帮派就大佬尽出来为他庆祝的,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理由。

    看林有德的疑惑向取义大笑三声,然后伸手揽住林有德的肩膀,沉声念道:“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这是不是林先生所唱的歌词啊?”

    林有德心中一惊,心说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洪门的力量在香港果然可怕。

    “这是林某闲来无事写着玩的曲子,不值一提,让向大哥见笑了。”

    对于林有德的自谦,向取义仍然以大笑回应。

    “林先生……不,林老弟,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呢,其实不关心什么国运,我只想自己赚钱,自己享受。但是这些年在香港,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国家混得不好,我也不可能混得开心。”

    说到后面,向取义提高了声调,他松开林有德,转向坐满了一层楼的香港的华人大佬们。

    “我向取义,堂堂和胜堂大掌柜,手里的马仔怎么也有几百,铜锣湾哪个见到我不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一到晚上,就连印度的辅警都敢上来盘问我,婆婆妈妈的说三道四!就因为香港在宵禁!就因为我是中国人!又一次,我喝酒掉了通行证,叫马仔回去找的时候巡捕来了,我只能进妓院叫了个日本妓女,印度人看我有日本人陪着,才放过我。我堂堂和胜堂香主,竟然没有一个日本妓女面子大!”

    向取义擂胸顿足,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我这个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关心什么国家民族的危亡,也不关心什么大义。但是,现在国家受人欺负,让我也过得不爽!不爽啊!所以我明白了,除非我们中国人作为一个整体扬眉吐气,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赚多少钱,收多少马仔,在鬼佬眼中,都只是一坨屎,一坨屎啊!”

    向取义一席话,坐在酒宴最边上的那些桌子边的年轻人已然群情激昂,而坐在靠近大厅主宾位附近的那几桌上的老头子们也纷纷摸着胡子缓缓点头。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我们洪门是天地会的分舵发展而来,本来就是反清的!”

    这一句在年轻人当中引来一片叫好,却被德高望重的老者们一通猛瞪给压了下去。

    “来!”向取义抄起一碗酒,举高了转向林有德,“林老弟,我知道你有大志,和这二五仔朝廷不是一路的,所以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兄弟。”(广东人喜欢把叛徒和吃里扒外的家伙叫做二五仔,或者反骨仔)

    林有德看这情况这酒是铁定推不掉了,就横下一条心,拿过来两口灌下去,由于酒太烈,他脑袋一热差点没站住——还好只是差点。

    接着林有德把搪瓷玩哐啷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以加强自己说话的魄力。

    “诸位,既然大家把我当兄弟,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不相信立宪派,也不信任革命党,立宪派对清廷抱有幻想,所以他们注定会失败,革命党则太轻率,空有一腔热情,却没有可以实行的计划。以去年广州起事为例,革命党既没有钱,又没有人,全靠一张嘴,获得了海外同胞的捐赠,革命的人则是由我洪门和杨衢云先生的辅仁文社提供,最后牺牲的也多是我的洪门兄弟,他们的党魁却早已远走高飞!此等货色,实不足信!”

    其实林有德并没有那么不爽孙中山,只不过历史上他屡战屡败太惨了,林有德不想跟他混,也不想自己的力量被他——哦,这边是她才对,总之林有德不想被她分掉手中的力量,所以此时使劲的抹黑。

    没想到这番话竟然赢得了一片喝彩,看来香港实力派人士不满孙中山的人相当不少,难怪真正的历史上孙中山到处筹款,唯独香港来得不多……

    就在这时候,会场上一名年轻人站了起来,高举一张票据,大声说道:“孙雯去年来港演说,建立兴中会,发行革命股票,一股十元,承诺革命成功之后每股回报百元,当时我们兄弟一共认购了一万股。结果起义打成这个熊样,还没点火星子就给清狗扑灭了,参加的兄弟也死伤殆尽。这革命,鬼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啊!”

    “是啊,说不定到时候我们都老死了!”年轻人的发言又引来一片赞同声。

    林有德这才明白这帮人不爽革命党还是有缘由的,八成是觉得自己的投资打水漂了。不过孙雯这家伙,也真敢说啊,革命成功后十倍返利这种空头支票都能开出来,不愧是孙大炮。

    他也乐得会场里群情激昂,于是这次晚餐就在这种激昂的状态下一直持续了下去,直到九点多才散场。

    散场以后林有德正要走,却被向取义留了下来。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精壮中年人,林有德盯着他看了半天,不明白怎么回事。

    那中年人也用认真严肃的目光打量着林有德。

    向取义笑着请众人到厢房议事。到了厢房,众人刚落座,向取义就忙不迭的向林有德介绍道:“这位,是今年二月底到香港来联络生意的洪门北美致公堂的司徒美堂兄弟。”

    林有德吃了一惊,暗道:卧槽,这大佬怎么跑香港来了。

    这司徒美堂林有德还是通过一部叫做一**三的小说认识的,后来一查资料吓了一跳。此人可以说是华人版的教父,是洪门致公堂最大激进派团体安良堂的大佬,后来领导美国度过经济危机顺便打赢了二战的弗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他手下当过法律顾问……

    这货现在怎么会在香港?

    难道说这边的历史正在脱出林有德所知的轨迹,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运转?

    这可不得了,关系到林有德根据上个时空的历史做出的判断的正确度。如果历史发生了较大的偏移,那么就必须以新的状况重新用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推演。

    至于推演出来的情况对不对,林有德一点都不担心,老毛能在1933年就基本推演出二战亚洲战场的整个进程(除了苏联的大举援助给谁这点推错了之外,基本都对了),那么完整学习了老毛那套的林有德也能。不得不说,这一年来的顺利,让林有德稍微有些自大了。

    林有德决定试探一下历史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出轨了,于是他装作随意的问道:“司徒美堂?难道是建立了安良堂的那位司徒美堂?”

    “哦?林老弟竟然知道司徒老弟的安良堂?”向取义看起来相当的诧异。

    “当然,司徒先生在美国拳打白人流氓的事迹如雷贯耳啊,现在这年头,这种长华人志气的事情可很少有啊。”

    林有德避而不谈他怎么知道安良堂,用更早一点发生的同时也更有名的事件给搪塞了过去。向取义和司徒美堂对视一眼,似乎也不打算在这点上深究,只有陈海辉看着林有德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先生。”司徒美堂开口了,“我来香港,是从辗转到檀香山的革命志士那里听到您冒死掩护他们撤退的事迹,又闻林先生在香港寻购枪支,所以才过来想看看林先生对时局的看法。您要不到香港来,我就要去广州拜会了。”

    林有德更奇怪了,他不过掩护了一些进步青年,这功劳说小嘛,它也不小,但也不大呀,怎么会让这位未来的大佬千里迢迢跑回来拜会自己呢?

    也许是看林有德还面有疑虑,司徒美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何子渊先生给我的信,美堂当年前往美国之前,曾经受何子渊先生的父亲的关照,一直把何先生当做大哥。”

    林有德“哦”了一声,明白了。仔细一想也是,洪门里面广东福建人那么多,那些大佬们更差不多都是这两省出身,互相有联系一点都不奇怪。

    而这何子渊,一直在广州带着,林有德所作所为他都看着呢。

    在林有德想明白的同时,向取义发话了:“好了,现在,广东、香港和美洲的洪门代表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商量一些具体的事情了。刚刚那种大会,做不得数,人越多越决定不了事情,有实权的几个人碰一下头,事情就定了,又保密又快,这是我当大哥那么多年的经验呐。革命党就是太喜欢一堆人商量事情了,才成不了事。”

    林有德对向取义的说法大加赞赏,历史上还真就是规模越大的会议越是只能做样子,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会议”,都是那么几个人一碰头,耳语几句讨论几句就定下了足以撼动历史车轮的决定。

    但司徒美堂听完向取义的话之后却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能代表美洲的洪门致公堂,我最多只能代表我的安良堂。”

    “别谦虚了,司徒老弟,我看你有英雄相,未来统领致公堂的非你莫属。”

    向取义说完看看林有德,林有德自然连连点头,因为在林有德看来向取义的话是已经发生过一次的即成事实——那么它很可能再发生一次。

    司徒美堂还想说什么,被向取义摆手制止,这位和胜堂的香主转向林有德,问道:“林老弟,你刚才说得激昂,不知你有什么区别于革命党的高见啊?这救国之路,你准备怎么走啊?”

    说话的同时,向取义方才脸上那种热络的深情尽数褪去,变回那个老练的商人的表情。穿越这一年来,林有德这样的表情见多了,这是商人要谈生意,讨价还价时的表情。而对面的司徒美堂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这位未来的教父是个侠义之士,大概不屑于那些商人式的算计吧。

    “首先,我们成功的根本,是要有一支对内能驱逐鞑虏,对外能战英法的武装力量。”

    林有德刚开头,就被向取义打断了。

    “类似的话我们从孙雯那里听得够多了,说实际的吧,林老弟。那样一支军队,要大量的金钱支撑,钱哪来,募捐吗?还是发行股票?”

    林有德笑了。

    “去南洋拿啊。”自从初来香港那天晚上和美国亚洲舰队司令杜威见过面之后,林有德就开始认真的考虑起先下南洋的可能性了,此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他脑海里有了雏形。

    “南洋有种植天然橡胶的最好环境,现在橡胶价格看涨,控制了南洋,光是这一项就能筹集巨大的资金。我们还能在南洋种植烟草等作物,谋取更多的利润。另外,荷属东印度还有石油。1880年叫齐克尔的荷兰人就在苏门答腊岛发现了自然渗出的石油,随即开始组织勘探,只不过至今未有建树,但我有办法把石油找出来。”

    向取义和司徒美堂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橡胶和石油的价值,只是……

    “我们要怎么取得这些呢?”

    “美利坚合众国对菲律宾垂涎已久,但美国如果直接对占领菲律宾的西班牙开战,在义理上说不通,而且现在菲律宾民族独立运动高涨,美国人要占领菲律宾,势必在打败西班牙之后还要派大军弹压菲律宾本地人。这意味着高昂的军费,以及大量的伤亡。可菲律宾有大量的华人,如果华人以‘在战乱中自保’的名义武装起来,再炮制一个什么假惨案,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起兵攻击打成一团的西班牙守军和土著独立军……”

    “到时候美国人再对我们提供支持,我们就可以借机控制整个菲律宾,而美国人则只需要付出远比直接出兵要小的军费,就能得到在菲律宾的权益。”向取义那么精明的人,立刻就猜到了林有德的意图。

    向取义刚说完,司徒美堂就接过话头:“而我们则可以从美国人本应得到的权利里面分一部分,因为华人流了血。这个交易一定要做公平才行,要让流得血物有所值,我觉得这很难啊。”

    “这只是第一步。我们在拿下菲律宾之后,要组建华人特别行政区,然后就地编组部队,再从两广福建发动更多的华人去菲律宾参军,然后……”

    “荷属东印度。”

    林有德点点头,他对向取义这老狐狸的看法又提到了新的高度。

    “西班牙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背后有美国支持,欧洲人估计会作壁上观,没人会因为一个没落帝国而和世界工业产能第一的新兴国家开战。但是荷兰不同,荷兰皇室与英德法等欧洲列强的皇室沾亲带故,美国也因此有所忌惮,故而纵使军力和工业产能远超荷兰,也不敢打荷属东印度的主意。但是,有了菲律宾的华人行政区,情况就不同了。

    “我们将策动东印度群岛的本地人与华人一同发动独立战争,然后‘应印尼华人要求’出兵东印度。荷兰在东印度守军并不多,在本土远征军到达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把握拿下东印度大部。而欧洲各国因为互相之间矛盾多多,我认为并不会直接出兵帮助荷兰,他们很可能以金钱和军备支持荷兰派出远征军,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和劳师远征的荷兰人进行决战便可。”

    “我看能行,”司徒美堂首先表态,“我们在东印度和菲律宾的同胞超过百万,多是出去谋生的青壮年男性,洪门在华人中分布极广,只要有武器,组织一支大军并非不可能。另外,光是我安良堂,就能从波士顿华人中组织一营左右义勇队。”

    “哎,别急嘛。”向取义一开口果然就要唱黑脸,这俩一红一黑还真登对,“计划是好的。但是,林老弟,有两大问题,向某不得不先提醒啊。首先,我观美利坚确实有意染指菲律宾,但如何保证我们能和他们谈到一块去?”

    不等林有德答话,司徒美堂就自告奋勇的请缨道:“这事我来活动,致公堂在合众国还是有不少白人朋友的。”

    这致公堂实际上就相当于在美华人的保护伞,和西西里人的黑手党性质是一样的,就是黑帮,这个年头黑帮哪有不和政客勾结的,深知这一点的林有德和向取义自然放心把这事交给司徒美堂。更重要的是,政客和商人是一类人,有利益就能谈拢。

    美国直接出兵打仗,那风险全部由美国来担,美国出钱中国人打仗,那风险就小的多了,低风险高回报,自然比高风险高回报来得有吸引力。而且美国现在正愁世界分完了没他份,直接对英法德开战美国没借口也没那胆量,现在有个人给提供借口还帮打仗,多好。

    而美国需要的只是提供远比直接出兵的耗费要少得多的军火和部分军费。

    至于林有德为代表的中方嘛,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那就是保证打赢。

    只要打赢了,就是双赢,打输了中国人背黑锅。

    林有德觉得这事美国没理由拒绝。

    向取义大概也是觉得美国没理由拒绝,就没再纠结这问题,而是转向下一个:“其二,人,和枪,甚至将风甲踏云机,这些都好说。但是神姬怎么办?荷兰虽然是列强中的二流国家,但还是有神姬的,难道要我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来对付加装了增幅器的神姬吗?”

    “今年之内我会去一趟日本,”林有德尽量拿出自信满满的姿态答道,“伊势神宫的明治姬是不赞成中日开战的亲中派,我会说服她派出巫女,以浪人巫女或者修行巫女的名义前来支援。”

    “好,”向取义抚掌叫好,“只要林老弟能从日本带回神姬,和胜堂与香港洪门,当鼎力相助。”

    林有德暗骂,这老狐狸,给我开起条件来了。

    但表面上林有德一副欣喜的模样,举杯倡议道:“既然方针已定,让我们干杯庆祝吧。为了中华之崛起。”

    就这样,在这中国大地上到处都有的醉春楼的厢房里,觥筹交错之间,历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滑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一个巨大的亚洲帝国在这个厢房里发出了它的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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