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果实的人来了。”站在司令塔上的吕特晏斯收回视线,扶了扶头上的军帽窝火道:“看吧,西莱姆,你的努力最终还是便宜了英国佬。”

    小交通艇靠上了巴巴罗萨-海雷丁号,舷梯放了下去,在水手和缆绳的帮助下,土耳其海军部长德基米尔-帕夏和几位英国海军顾问先后登上了老式海防舰。

    “少将,您怎么来了?”姗姗迟来的宅男举起冻裂了的右手,在毡帽帽檐稍作停留,慵懒的朝他的名义上司——土耳其海军首席顾问利姆普斯少将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

    “西莱姆上尉,今天是炮术考核日,我来视察你的训练成果……”西莱姆的怠慢让利姆普斯少将颇感不快,英国人总是乐于在外人面前展示他们的绅士风度,少将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微微扫过额头,象征性的回了一个礼,居高临下惺惺作态道。

    从历史角度考证,盎格鲁-萨克逊人是日耳曼人的分支,从血缘角度考量,英国王室和德意志王室血统相近,从近代史来看,德英两国在1888年德皇威廉二世登基以前,无论是外交关系还是民间交流都相当融洽。

    当然,德英两国交恶不能完全归罪于德皇。巴格达铁路事件、克留格尔电报和布尔人战争、性格偏激的德国皇帝、咄咄逼人的大洋舰队,约翰牛有成百上千种理由反感德国汉斯,相反,大英帝国的傲慢无理德国人也看在眼里,德意志人也相当仇视英国。

    事实上,德国奥托-利曼-冯-桑德斯陆军顾问与英国利姆普斯海军顾问在土耳其的配合相当不错,两个人也保持了良好的私人友谊。不过具体到海军内部,情况则有些不同,无论是德英海军既生瑜何生亮的辩证关系还是德英两国对于土耳其海军话语权的争夺都决定了德国顾问与英国顾问表面一团和气,私底下至死方休的状态。

    “西莱姆上尉,海军部下达的文件你收到了吧。”德英海军军备竞赛持续到今日,大舰队与大洋舰队这两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两支舰队隔海相望,已经是生死仇敌不死不休的格局,原本惺惺相惜神交已久的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与约翰-阿巴思诺特-费希尔十数年的恩恩怨怨欧洲上下妇孺皆知,就连将对方引为人生知己的海蒂-西莱姆与戴维-贝蒂多少也疏远了关系,英德两国的海军人一照面多半是星火四溅激情澎湃的场面。有些名不副实的海军部长德基米尔-帕夏站了出来,干笑着缓和僵局:“苏丹奥斯曼一世号预计今年下半年就能服役,但是它的舰员还没有配齐。奥斯曼海军这个烂摊子你也清楚,我和利姆普斯将军用尽了一切办法却依然凑不齐一千名水兵。拉乌夫向我提议从海雷丁-巴巴罗萨号上抽调一批久经训练的水兵,我只能来这里了……”

    从1月中旬开始,已经丢了饭碗的原里约热内卢号战列舰建造工人被火线召集起来,已经更名为苏丹奥斯曼一世号的超无畏舰预计在7月份下水舾装武器并且开展海试,而为苏丹奥斯曼一世号配齐合格的水兵舰员逐渐被提上日程,这比建造“七炮塔圣物”更有难度。

    海军是个技术兵种,远不是久疏训练的土耳其水兵和大字不识的乡下渔民能够胜任的。新上任的英国海军顾问利姆普斯将军和苏丹奥斯曼一世号内定舰长拉乌夫在废铜烂铁一般的土耳其海军内部大肆搜刮了一遍,又在暮气沉沉的海军部文职官员中拧巴拧巴,甚至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沿着黑海深入小渔村,却依然没能为铁锈号配齐一千名额定舰员,就在英国顾问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拉乌夫终于想起来还有土耳其海军还有一艘巴巴罗萨-海雷丁。

    “拉乌夫?”

    听见拉乌夫的名字,王海蒂的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撇过头去看拉乌夫。土耳其的民族英雄似乎有些英雄气短,垂下头不敢看王海蒂。

    “德基米尔-帕夏部长,作为土耳其海军顾问,我们的职责就是替土耳其海军培养能够操作现代化军舰的官兵,至于这些水兵的分配,那是土耳其自己的事情。”海蒂-西莱姆沉默了片刻,伸手将阴沉着脸不情不愿的吕特晏斯揪了过来,让他去拿海雷丁号官兵的名册。

    在宅男的威慑下,巴巴罗萨-海雷丁号海防舰上的水兵训练不可谓不认真,毕竟,毕竟他们都憧憬着能够在那两艘超无畏舰上服役,能够成为君士坦丁堡少女的梦中情人,能够成为奥斯曼帝国的海上卫士甚至开疆扩土的先锋。巴巴罗萨-海雷丁号海防舰训练初成的舰员被抽调一空,接到调令的水兵热泪盈眶喜极而泣,没有被抽中的水兵则如丧考妣黯然**。

    “拉乌夫那个反骨仔对英国人摇尾乞怜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当面摆你一刀,亏你还拿他当朋友!”

    训练提前结束了,借着伊斯坦布尔黄昏的余光,宅男和吕特晏斯踩在堆满了落叶的海滨小道上,晃晃悠悠的往公寓走。吕特晏斯不时踢起落叶石子,飞溅起不少飞沙走石,不一会儿便将破败贫穷的土耳其、无耻的英国人和面瘫腹黑的拉乌夫骂了个遍。

    西莱姆与土耳其民族英雄侯赛因-拉乌夫-奥尔拜的私人友谊不错。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的时候,希腊海军封锁土耳其海峡,大肆占领土耳其人在爱琴海的岛屿。年轻的拉乌夫率领英制装甲巡洋舰哈米迪耶号突破希腊海军的封锁线,将破交战发挥到极致,让希腊人的海上运输线几近瘫痪。热衷于“非对称作战”的王海蒂对拉乌夫的作战实践相当感兴趣,经常找他交流心得,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好景不长,1913年土耳其政府决定购买铁锈号战列舰后,拉乌夫对西莱姆的态度产生了耐人寻味的变化,被内定为苏丹奥斯曼一世号战列舰舰长的他明显疏远了西莱姆,刻意与德国顾问团保持距离。

    “他们以为他们是谁,难道拿到两艘性能一般的超无畏舰,土耳其海军就成一跃成为世界一流海军了?充足的海军军费和先进的舰只,优良的港湾和有利区位、强大的军火工业实力和运转良好的后勤保障体系的支撑、大批训练有素的现役和预备役军官水兵、运转良好的军官培训体系和富有远见的海军战略政策、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形成的大国海魂,这些都是一流海军的必备因素,可土耳其人有什么……”

    “吕特晏斯,我说过,希土海军竞赛希腊人未必就是最大的输家,土耳其人也未必就是最大的赢家,真正的赢家只能是日耳曼人!”

    “盎格鲁-萨克逊人也算是日耳曼人!”吕特晏斯没好气道。

    宅男也不解释,对着海阔天空肆无忌惮的笑,颇有李大酒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气场。

    “海蒂-西莱姆!”

    耳畔传来熟识的声音,那声音很苍老,很犹豫,总叫人心生不耐烦的意思。宅男的恣肆瞬间凝固下来,转过身子。

    “迪克先生,是您?!”宅男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侧过头望着曾经喊过爸的基尔大商人迪克。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占据心头,无声咬破嘴唇,嗜血的味道让宅男冷漠的心灵颤抖起来,他仰着脖子颤声道。

    在吕特晏斯的眼中,宅男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血真汉子,内在纯爷们。即便与妻子关系不睦,父亲和女儿体弱多病,在二十年仕途上毫无建树,甚至落魄到加入危机重重的土耳其顾问团以延长军事生涯,宅男都没有多说什么,可今天,吕特晏斯分明看到了王海蒂眼眶里的眼泪,这诡异的场景让吕特晏斯毛骨悚然。

    “西莱姆,我先回去了……”吕特晏斯识趣,落荒而逃。

    公寓外的小花园静谧下来,王海蒂竭力平复他汹涌的情绪,迪克则在组织他的措辞。

    “我有一条货船专门跑地中海航线,在黑海撞了俄国渔民的船,有些麻烦,所以特意赶过来处理这件事。想到你在伊斯坦布尔,就顺道过来看你。”记忆中的那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商业大亨看起来有些消瘦,坐在公寓长椅上他拄着拐杖似乎有些慌乱,纠结的连手脚都没地方搁,没头没脑的解释了一句。

    “迪克先生,不用担心我会干涉凯瑟琳平静的生活,我结婚了,还有一位可爱的女儿,虽然家庭生活不怎么和睦,但是勉强还能坚持下去。”王海蒂平缓的语气顿了顿,迎着土耳其惨淡的夕阳,无情嘲弄道。

    自从与帝国海军大臣提尔皮茨闹翻后,宅男被流放到基尔造船厂担任可有可无的海军联络员,蒸蒸日上的军事仕途戛然而止。1900年宅男被迫参加一场旨在掠夺自己祖国的战争,宅男原以为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篇章,可宅男只猜到了开头,却猜不着结局。

    再可怕的噩梦也复制不来王海蒂的遭际。1900年,宅男收到了凯瑟琳取消婚礼的电报,自诩高富帅的王海蒂一时间成为笑柄,被钉在耻辱柱上。1901年,宅男的好朋友戴维-贝蒂结婚了,醉了的王海蒂在好朋友的婚礼上哭成泪人,差点被新娘埃塞尔-菲尔德给乱棍扫出去。1902年,凯瑟琳结婚了,执子之手的是议员的儿子维克多,宅男王海蒂也结婚了,入洞房的却是安妮。

    “以前腿脚伶俐的时候总是喜欢拄着文明棍,如今腿脚不行了,站一会儿都觉得累,想拄拐却不知道怎么用……”苍老的迪克抓紧拐杖试图站起来,努力了几次方才成功。垂垂老矣的他勉力扶着长椅扶手,拍了拍他的残腿苦笑着继续道:“西莱姆,为什么要来选择兵荒马乱战乱频发的伊斯坦布尔,就连我这个不懂军事的商人都知道巴尔干半岛很危险……”

    “正因为土耳其够危险,所以才会有丰厚的报酬!”王海蒂眼睛一红,冷冷道:“弗雷西的风湿病、史瑞克特的眼疾,还有女儿艾薇儿的大病小灾,如果我不拼命,难道让一家老小全都喝西北风?!”

    “退役怎么样,回来帮我,我给你每个月一千帝国马克的薪水……”迪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捏着宅男的肩膀追问道。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立马脱下军装跟他走,可如果是您,我只能说抱歉!”王海蒂轻轻撇开迪克搭在他肩头的手,抽身就走。

    “不!你必须答应我!”苍老的迪克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维克多死了!”

    ps:万分感激【s沁园春雪】、【1805年的咸肉】的支持。沁园春雪,俺让你失望了,别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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