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西军总帅

    徐原显然不是个轻易被说得动的人,眉毛胡子拧作一团:“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徐家兄弟就得服服帖帖听宣抚司的吆喝?他徐处仁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万一他哪天发了失心疯,又让大军集结去反攻女真,我也一声不吭操起家伙就去?部队折光了也无所谓?”

    这个问题,徐卫还真不好回答,因为这是文武之间的矛盾,属于历史问题。(牛文小说~网看小说)从大宋立开就定了文臣总驭,武臣统兵的原则。思之再三,他从侧面分析道:“话不是这么说,大哥注意到没有?川陕宣抚司设在四川境内的绵州,这里面没点门道么?”

    徐原听了这话,还真仔细想了想,沉吟道:“无非就是远一点,能说明什么问题?”

    “怎么不说明问题?如果说,川陕宣抚司要加强对西军的控制,那宣抚司至少应该设在兴元府。现在挪到绵州去,我估摸着,前沿的军务措置,还是要假武臣之手。”徐卫道。

    这引起了徐原极大的兴趣,他又提起酒壶给堂弟满上,一边道:“哦?还有这么一说?如果真是如此,那倒是件好事川陕宣抚司给我们保障就行,前面军队的统率、更戍、训练、指挥我们说了算。”

    徐卫点点头:“估计就是这样。”

    徐原坐回去,立马摇了摇头:“不对,现在陕西四个帅司,如果宣抚司放手不管,那四帅各行其事,这不是瓦罐里养王八嘛?”

    他一针见血,徐卫不便明说,只得含糊得:“相信上头总有考虑吧。”随即岔开话题“这次徐宣抚说要让兵力布置更合理,又让王禀到你手底下作副帅,我知道大哥心里肯定不痛快。但不是作兄弟的胳膊往外拐,三路讨司撤销的时候,你退回泾原,怎么把人环庆的部队给吞了不少?这事我们弟兄几个不说,人家能不说吗?刘光世又不是傻子上头要匀一匀,你索性把环庆的旧部退给他得了。”

    徐原不吭声。

    徐九见状,劝道:“哥哥,上次反攻让你出兵,你大部调的都是环庆军。这事军中同袍其实都知道,也都有看法。再说了,现在钱粮吃紧,你握着那么多部队也是个累赘你不知道你泾原一路的消耗,抵得上我们三路么?这要是长久下去,不光徐处仁不满,刘光世和姚平仲肯定也有话说听弟一句劝,把部队退给刘光世,欢欢喜喜地让王禀去渭州,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这话算是说到徐原痛处了,牙疼似的咂巴着嘴,徐大道:“这个,容我考虑考虑。你小子别真胳膊朝外拐,把哥哥给坑了。”

    “不听就算了,到时候再出什么事,你别又说人家故意整你。”徐卫没好气道。

    这顿饭,两兄弟争一阵,吵一阵,紧一阵,缓一阵,总算是吃完了。徐原到底还是同意发还环庆的部队,并接受王禀到泾原作副帅。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如果能拉拢徐卫,两兄弟一齐施加压力,徐处仁可能会忌惮。可现在徐卫不跟他一起搞,他纵然是陕西实力最雄厚的大帅,也不敢公然和宣抚司对抗。更何况,陕西四帅中,其他三帅都明确表态全力支持宣抚司,他如果有什么异常举动,不就跟其他三路对立起来了么?

    这顿饭让徐原发现一件事情,徐家排行最末的那小子自己有些诓不住他了。看到没,居然敢跟我拍桌子打椅子,大声嚷嚷了,这在从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吃过午饭,歇息一阵,到了晌午之后,各路将帅又云集帅司节堂,继续军事会议。

    徐处仁进来的时候,众将帅起身相迎,他也客气地还礼,过一脸通红的姚平仲身旁时,他笑道:“没少喝呀。”

    “没办法,徐经略忒小气,那馆驿的伙食跟熙河有一比。卑职肚里没油水,寻个馆子吃了两杯。”姚平仲道。

    “你少踏削我我要是有钱有粮,能这么寒酸?”徐卫笑道。

    众人说笑一阵,徐处仁坐到上首,清了清嗓子:“好了,诸位安坐吧。今天下午没旁的,就一件事。”

    众将帅各归本位,便洗耳恭听今天下午要议什么。只听宣抚相公在上朗声道:“本相此前就说过,术业有专攻。虽然说祖先立下规矩,让文臣总揽兵务,但行军作战毕竟是你等所长。如今陕西弄到这个境地了,朝廷里都在议论,有些规矩怕是得改一改,不能墨守陈规。有鉴于此,从杭州行在发来的宰相省札里,明确提出,要设立陕西制置司。”

    此话一出,满堂将帅心中一动姚平仲酒意全消,陕西制置司?制置司总兵务,也就是说,宣抚司不主持军队的日常事务了?

    “陕西制置司,受川陕宣抚司节制,西军之训练、更戍、奖惩、人事任命,无所不预。宣抚司原则上不管日常事务,止在重大军事行动或者事关西军紧急要务之上,才加以干涉裁夺。”

    那醉酒的,打盹的,没睡醒的,全精神了心里都嘀咕着,谁来作这陕西制置使?刘光世心里格登一声,坏了,徐原资历最老,实力最强,别是他吧?他要真作了西军总帅,我不得让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吞并的部队,八成也还不回来了

    姚平仲则看向徐卫,没说的,这陕西制置使只能是徐九除了他,老子谁也不服

    徐原脸上阴晴不定,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心中一喜习惯性地就想到了自己因为现在陕西资格最老的是谁?兵力最强的是谁?都是我可转念一想,他越发觉得不靠谱了前段时间,行在才想把他调到江南去,这是摆明了不信任。现在徐处仁要分他的兵,分他的权,又怎么可能把这制置使的位置交到他手上?

    但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有资格来担此重任?想到这里,他也将目光投向了最小的堂弟。

    至于徐胜和徐洪,他俩当然不作此妄想,只感觉,这陕西制置使必从徐家兄弟上产生徐宣抚还真沉得住气,开了几天的军事会议,直到现在才把这事抖出来

    最激动的,莫过于徐卫,尽管在这之前,徐处仁就已经说了,有更大更重的担子要他去挑。可现在,他仍不免紧张,虽然正襟危坐,可那支按在大腿上的右手却有些轻微的小动手被他亲兄长徐胜看在眼里,知道弟弟这会儿有些慌了。

    “制置司设制置使一员,参谋、参议、主管机宜、书写文字各一员,干办公事三员,准备将领、准备差使、准备差遣各以五员为限。”

    这些建制,在场的将帅们都知道,他们关心的是,这制置使到底是谁?你就给句痛快话!

    徐处仁语至此处,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佐官捧了一方印匣呈上去。不用说也知道,这匣子里装的就是制置使大印,谁掌握这方大印,谁就把住了陕西的兵柄至少名义上是。

    这人的心理说也奇怪,明知道那个人选不可能是你,但直到宣布之前的那一刻,你还是在心底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期盼,说不定一会儿从宣抚相公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就是我呢?

    当时,那节堂上四帅,都盯着印匣,整个节堂落针可闻。这种气氛造成的压力,让徐处仁也感觉到了,他几次都想脱口而出,但每每话到此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言状的紧张。一阵之后,他终于唤道:“徐卫。”

    两个字一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对了对了,这不就对了。

    “卑职在”徐卫霍然起身,紫金虎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厉害,就快蹦到嗓子眼了。

    “本相承制,任命你为陕西制置使恢复原有军阶及一切待遇置司于秦州,你要用心。”徐处仁朗声嘱咐道。

    “遵命”徐卫抱拳应声。

    “接印吧”徐处仁站了起来,双手捧起印匣。徐卫大步上前,伸出双手,俯下头去。当感觉那方沉重的大印交到自己手上时,他知道,自己抓住了陕西之柄。

    “制置使责任重大,非一路帅守可比,接了这方印,你就要肩负起西军的总责,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明白吗?”徐处仁在撒手之前,再次郑重地叮嘱。

    “卑职敢不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徐卫抬起头来,直视着长官,十分认真地答道。

    徐处仁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松了双手,长长舒出一口气,谓在场众将帅道:“众将官,见过制置使。”

    杨彦第一个窜起来,他比徐卫还高兴之前,九哥虽说当过一些临时性的职务,可以节制整个西军,但那毕竟只是一时之任。而现在,九哥作为陕西制置使,就是我们西军最高军事长官就是我们西军的总帅

    姚平仲和刘光世先后起身,对于徐卫任制置使,他们乐观其成。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差遣落不到自己头上来,既然如此,那徐卫无疑是最好,最合适的人选得,这回咱们有新长官了

    徐原心情很复杂,复杂到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满堂同袍都起身,他显然不能例外。

    “卑职等,见过制置相公”一片整齐的吼声响彻节堂。

    徐卫手捧印匣,遍视众将,大声道:“徐卫蒙上峰提携,执掌帅印,今后,当与众同袍齐心合力,永固陕西”

    “卑职等自然唯制置相公马首是瞻,决不敢违”姚平仲面露笑容道。

    众将帅落坐之后,徐处仁象是卸下心头大石,语气轻松道:“罢了,既然制置司立起来了,剩下的事就由徐制置主持商议吧。四川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本相会同徐判等,明日便回绵州。在这里,权当与诸位道别。临行之言,有一语,众将帅共听。本相在四川,会竭尽全力保障陕西的供应,给你们提供一个稳固的后方。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点,上下齐心,共赴国难本相也相信,有徐制置的统率,有诸位将帅的协作,西军,定能恢复昔日之荣光”

    宋嘉定元年八月,徐卫被任命为陕西制置使,置司秦州,总节四路西军,成为陕西的最高军事长官。并恢复了原来正三品上护军的勋阶和一切待遇。摆在徐卫面前的,是鄜州大败之后的残局。粮饷短缺,士气低迷,部队缺额严重,面对着金军强大的军事优势……

    凡此种种,并不能打击紫金虎的信心。他上台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以制置使的身份,任命姚平仲为熙河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把小太尉扶正。这也是徐处仁故意留给他的,希望他借此树立自己的威信。

    而后,他在秦州把陕西制置司的牌子挂了起来,开始甄选幕僚。首当其冲的参谋,他毫不避讳地任用了自己的老部下吴玠,以吴晋卿之才,担任此职,是绰绰有余的。排第二的参议,徐卫请求川陕宣抚司调一个人给他,那就是陕西都转运使刘赣的儿子,刘子羽。

    徐处仁征求刘子羽意见,后者也乐于跟徐卫搭班子,欢欢喜喜走马上任。其他幕僚,也各自挑选合适的人充任,没到年底,陕西制置司就已经组建完毕。

    徐卫尽罢四路作院,汇聚工匠,于秦州西面的陇西,设立陕西制置司都作院。打造器械,补充西军。又命泾原帅徐原,将原属环庆帅司的一万余部划归刘光世,加强了环庆帅司的兵力。

    嘉定二年,金国借派遣使团南下,贺南朝新君即位的机会,告知赵宋,金军拟将占领的山东、河南、陕西一部、江淮一部划给大韩皇帝高世由。此时,这事已然属于金国“内政”,大宋君臣纵然心中不喜,也无可奈何。

    但女真人把陕西一部划给伪韩,势必要减少在陕西的驻军,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西军的压力,有利于西军的恢复。陕西归韩后,耶律马五引军回国,在此之前,他已经风闻他的手下败将徐卫,就任赵宋陕西制置使。不知道是想讽刺揶揄老对头还是怎地,马五临行之前,特地写了封信给徐卫,大体是恭喜他执掌西军兵权,顺带着说了一句,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高世由接手陕西以后,任命在他伪朝中当过宰相的刘豫为陕西宣抚大使,大宋原鄜延帅张深为宣抚副使,原泾原路都统制张俊为宣抚司都统制,总节兵马,并任用了相当一部分西军判将担任统兵官。

    徐卫很快就拿到了伪韩陕西官员的名单,并刺探到,金军撤走后,留下了汉军名将韩常统领两万金军,给伪韩撑腰,而这两万金军,就在与他凤翔府相邻的京兆府。

    金国之所以把占领地区划给伪朝,一是延续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以南制南”的国策,用高世由的伪朝来统治汉民,并在宋金之间,形成一个缓冲地带。其二,则跟金国新君完颜合刺有关。

    完颜合刺,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长孙,汉名完颜亶。这个女真皇帝,跟他的祖父完颜阿骨打和叔祖完颜吴乞买完全不同。他少时就拜原辽国状元,被斡离不和兀术两兄弟视为谋主的韩昉为师,受的是正经的儒家教育。

    他不喜欢穿女真人惯穿的皮袍,也不喜欢戴毡帽,更不喜欢在腰里系把弯刀。他喜欢的,就是雅歌儒服,尽管北边寒冷,他还是时不时地摇一下折纸扇。而且他不光是作表面功夫,得益于韩昉这位名士的教导,完颜亶吟诗作词样样都来,最崇拜的,就是苏东坡。他曾经对他的老师韩昉说,可惜朕晚生了几十年,不然当一睹东坡先生风采,也好请益一二。

    他的这些作派,自然在金国朝中引起一些非议,女真权贵们就曾经私下评论说,当今大金皇帝,“俨然汉家天子”。但如果你借此认为,完颜亶是个善类,那就大错特错了。

    完颜亶登基即位以后,开始在金国国内大规模地推动汉化改革。原来女真人的什么勃极烈制度,废除,改为汉人的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又设立尚书、中书、门下三省,搭建中央机构。然后又开历史倒车,确立封国制度。先就把支持他登基即位的完颜宗磐封了个宋王,然后他横竖看对大金有盖世功劳的粘罕不顺眼,总觉得他手里握着那么多的精兵强将,早晚是个祸害。

    但又不敢贸然行事,想来想去,在韩昉帮助下想出一招“以相位易兵权”。他先是拜粘罕为太师,成为三公之首,然后封为晋王,这一连串的荣耀让粘罕乐得直冒鼻涕泡,咱也封王了,还是太师呢紧接着,完颜亶以拜相为由,让粘罕执掌中书省,把他调回上京,免去了他都元帅和云中枢密使的军职。在诏书中,还声情并茂地说,国家创建,多赖晋王之力,如今朕改汉制,这权力中枢委实离不开晋王,回来当宰相吧。

    可粘罕前脚一走,他麾下的金西路军那些猛将们,先后被以各种理由调回,都在三省挂职,连马五都没能“幸免”,反倒是留在陕西的韩常躲了过去。

    除了政治上,军事上的改革外,完颜亶为了让女真人剥去胡夷的野蛮,还从文化下下功夫。汉字是个高级货,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只能是精英阶层来汲取。有鉴于此,他下诏简化原来的女真大字,打算改成女真小字,推行全国。

    历史证明,汉人的制度,确实能够创造灿烂的文明,而且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文明能够经久不衰,传承万世。但,以短视的目光来看,一旦狄夷外族开始自觉汉化的同时,他们就会少一些创业之时的血性和魄力,而且,是呈递减的状态……

    既然大金国内忙着改革汉化和权力斗争,自然也就顾不上打仗了。暂时少了军事威胁,给了南朝以喘息休养之机。在陕西,有徐处仁的支持,徐卫通过种种举动,力图使西军加快恢复速度。在江南,管干御营司的徐绍,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要整合折家军,赵点原秦凤军,张所的原东京留守司军,何蓟的常捷军,张家兄弟的西京兵,打造一支拱卫南中国的王师。

    这其中,折家军因为其特殊的地位,和在此次抗金中的勋殊,不可能被合并。徐绍编其为御营司神武前军,驻江西,以江南西路宣抚大使折彦质为首。赵点的秦凤军,尽管在抗战中消极被动,但人家守住了扬州城,没有大的损失,并在战后完整地撤到江南,也算是功劳一件。编为御营司神武中军,驻行在所在的两浙路,以太尉赵点为首;原东京留守司岳飞韩世忠部,何蓟常捷军,张家兄弟西京兵整合为御营司神武后军,驻荆湖南路,以被召还朝的何灌为湖南宣抚副使,统率神武后军。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何灌以武臣的身份,充任宣抚副使,虽然是副的,但开了武臣任“宣抚”的先例,这在从前是不敢想象的。

    徐绍忙里忙外,整合诸军劳苦功高,官家赵谌下诏,晋升其为太保,成为三公之一。可让徐绍郁闷的是,那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差遣一直出缺,朝野都知道是留给我的,怎么还不拜相?

    嘉定二年三月,秦州,陕西制置司。

    作为陕西军事长官,徐卫自上任以来,忙得手脚不得闲,但成绩也显著。他秦凤境内,朱记关完工,并通过验收,已经派驻了军队。只等今年宣抚司的钱粮一拨下来,就准备加固凤翔府城了。环庆帅司,在徐原归还了旧部之后,加强了防务,刘光世亲自领军,在去年下半年挫败了原环庆叛将慕容洧发起的一次袭击,受到徐卫的明令嘉奖,刘光世着实露了一回脸。姚平仲挂帅的熙河路,也在缓慢地恢复之中。

    今年他又办成了一件事情,就是统计出了整个陕西境内,所有正军的详细数目,以及各番兵、乡兵、壮勇、忠义巡社的大体兵力。在统计过程中,刘光世和姚平种都积极配合,徐原虽然有些藏着掖着的意思,但要查清楚不是难事。你每年问上头要多少粮饷,不得根据兵力来么?

    此刻,徐卫手中就拿着统计成果。陕西四个经略安抚司加“凤洋两兴安抚司”,共节制正军十五万。其中秦凤军三万,环庆军三万两千,熙河军一万七千,泾原军四万五千,凤洋两兴安抚司三万。除此之外,陕西境内各地的番兵、乡兵、壮勇、忠义巡社,加起来大体数目过十万。也就是说,陕西境内的武装力量,包括正规军和准军事部队,超过二十五万人。

    看着这个数字,徐卫也不免吃惊。同时也感到惋惜,如果有足够的钱粮支持,陕西能拉起一支规模何其庞大的军队尽管都知道兵贵精而不在多,但陕西这地方的民间武装跟其他地方不同,他们很多都有实战的经验,这是在一百多年来和党项诸羌作战中积累起来的。

    “若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手,纵横寰宇又有何难?”徐卫心中暗道。

    “大帅,下官估计,这泾原的兵力还有所隐藏。”刘子羽看着统计结果说道。“据下官所知,泾原一路原有与党项人互市的市场三处,后来因战事而关闭,至今没有开通。但十年来民间走私极其猖獗,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相信徐经略在这其中渔利不少,所以他才有足够的钱来四处采购军粮,以敷不足。”

    刘子羽的老爹,是陕西都转运使,管的就是钱粮赋税,经济上的事,他自然了解得多一些。

    徐卫点点头:“这不难想象。哎,那三处市场怎么回事?”

    “回大帅,那三处市场本来是官办,用来跟党项人作买卖。他们输入皮毛、药材、土产、战马。我们主要输出生活用品。随着宋夏战和,市场时关时开。太皇太上皇在位时的政和年间以来,宋夏边境市场就一直关闭了。”刘子羽道。徐卫如今任陕西制置使,幕僚部下的准确尊称,应该是“制置相公”,但大帅叫习惯了,也就一时改不过来。

    “战马?这可是我军急需的东西”徐卫说道。

    “不错,我境之内,除西南外,一般不产马。从前辽夏并立,若与党项开战,我朝就买辽马,或与契丹开战,我们就买夏马,以供军需。现在……什么马也没了。”刘子羽苦笑道。

    “现在我军和党项人不是没干仗了么?这市场可以开啊非但能买到战马,也是陕西增加税收的一条途径不是?”徐卫建议道。

    刘子羽一时沉默,片刻之后,啧了一声:“这倒是个想法,不过,这些年陕西局势不稳定,谁也没顾得上这一头。”

    “现在不是稳定了么?短期之内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正好重开互市”徐卫很有些热情。

    刘子羽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大帅,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首先,这重开互市,要宋夏两方都同意,我们跟党项人已经没有联系了,怎么开?再者,大帅不得考虑到泾原徐经略的反应么?市场若重新官办了,势必要派出机构去监管征税,那还有徐经略什么事?”

    紫金虎不为所动:“这事本帅放在心上了,得空跟徐宣抚商量商量。”

    “哦,还有,陇西都作院上报说,赶了一批器械支援熙河,现在材料短缺,没法开工。”刘子羽禀报道。

    徐卫咂巴着嘴:“娘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样样都要钱。矿产原料,咱们陕西不缺,可是得先上交川陕宣抚司,然后拨下来,这一来一往甚为费事。这样,你跟绵州汇报一下,看能不能便宜行事。今年就不上交了,直接发到陇西都作院去。”

    “是,下官这两天就办。”刘子羽应道。

    “这事得抓紧,你亲自走一趟,代表我去绵州,尽快落实。”徐卫道。语至此处,想起制置司参谋官吴玠巡视四路边防,也该回来了吧?遂道“晋卿有消息没?”

    “统计结果他都报上来了,估计也就这一两天回秦州。”刘子羽回答道。

    徐卫点点头,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事了,遂道:“行了,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启程入川。”

    “是。”刘子羽领命而去。

    他前脚一走,徐卫也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他现在身兼三职,一是陕西制置使,二是秦凤经略安抚使,三是秦州知州。所以他一个人,要时常在三个衙门打转。忙完了制置司,就得去帅司,如果还有空,知州衙门也要去看看。

    结果还没出二堂,制置司的准备差遣辛赞就进来了。辛赞早在徐卫任定戎知军时,就当他的佐官,这么些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论资格,也算是紫金虎的元老了。

    “制置相公,熙河将姚必隆在外求见。”辛赞禀报道。

    姚必隆?不就是姚平仲的弟弟么?他来见我,必为平仲之故,难不成粮饷军械又出问题了?娘的,说是西军总帅,但没仗打,跟个管家婆没两样

    “让他进来。”徐卫说罢,回到公案后坐定。

    不多时,辛赞领一官员入内,年在三十上下,与徐卫相仿。身长不及七尺,但体魄健硕,跟他哥哥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形象不同,此人清秀得多。面庞标致,留须两撇,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极精神。穿一领青色官袍,戴交脚幞头,一进来,望定徐卫,远远就拜下去:“卑职姚必隆,见过制置相公。”

    “起来说话。”徐卫道,“你兄长近来可好?”

    姚必隆起身上前,正色禀道:“多承制置相公过问,姚经略一切安好,只是……相公也知道,熙河帅司正极力恢复之中,难免有些烦心事。”

    “都一样,本帅也不好过,共体时艰吧。”徐卫有感而发。“说,何事?”

    “禀相公,月前,熙河边军在久不巡逻的古骨龙城以北,挡获了一支马队。当时,这支马队想要越过边界,进入我熙河防区之内。军汉们拿住一问,说是来自西域。并称,他们前两年来过一次,并受到了陕西长官的款待。这一回,他们行商党项,借机前来拜会。”姚必隆禀报道。

    徐卫听罢,总觉得有点印象。细想一阵,终于想了起来。当时,三叔还在陕西宣抚处置使任上,也是熙河边军抓获了疑似细作的马队,被押解到宣抚处置司。一问才知,对方自称辽帝的使者,跟党项人通商的,不小心误入边界。

    也正是通过他们才知道,原来辽国的一位宗室勋贵,叫耶律大石,于辽亡之际率部西走。没几年,在西域干得风生水起,接连击败当地势力,重新把辽国的大旗竖了起来。当时,三叔接待这些人,并没有想太多太远,只是考虑着跟另一支抗金力量取得联系,总归是好。

    时间一长,这事自己都给淡忘。没想到,对方居然又来了。不过,这次来显然不一样。如果说那个叫耶律大石的,忌恨着南朝联金灭辽,背弃兄弟之盟,他才不屑跟你有什么往来。但现在既然又派使者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一些问题?

    一念至此,徐卫立即问道:“人在何处?”

    “奉姚经略之命,卑职押着领头的几个人一路来到秦州,现在那几人正在外头等候处置。”姚必隆回道。

    徐卫闻言暗思,这件事还是先请示一下绵州的好。毕竟关系到外国,自己如果单方面处理了,未免有专断之嫌。这制置使的位置,屁股还没有坐热,不能给人以跋扈之感。

    “行了,你一路辛苦,去馆驿歇着,随后便可回去复命。告诉你兄长,事我知道了,人我留下了。”徐卫挥手道。

    “是。”姚必隆躬身一礼,退出了堂去。

    他一走,徐卫唤来辛赞,让他出面安排那几个人住下,好吃好喝招待着,先不见他们。随后又追回刘子羽,让他趁去绵州的机会,把这事也给徐宣抚禀报请示一下。

    一直到三月底,刘子羽从绵州回来,事情才有了音讯。徐处仁批准了徐卫的请求,除了粮食和钱财之外,用于军需的各种矿物材料,今年就不需要往四川运了,就地解决吧,宣抚司会派出相关官员来审计。

    至于西域来客一事,宣抚司的意见是,由陕西制置司先出面跟对方接触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来意,然后再作进一步打算。有了这个批复,徐卫便立即安排,要亲切接见所谓的辽国商人。

    接见的场所,选在秦州知州衙门的花厅上。只因制置司,经略安抚司,都是军机重地,不适合接见外宾。

    在“外宾”没到来之前,制置使徐卫、参谋吴玠、参议刘子羽,主管机宜张庆和秦凤经略安抚司的参议马扩已经齐集堂上,规格可谓不低。

    此时,深具外交经验的马扩正在分析。

    “按道理说,这两国互市,一般都有指定的场所,不可能四处乱窜。西域要和陕西接触,无论如何避不开夏国。这党项人竟然能容许契丹人在他们的国境内行走自如,还跑到宋夏边境来,这岂非咄咄怪事?”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文武官员也觉得事有蹊跷。这党项人跟女真人现在同穿一条裤衩,据说夏国已对金称臣了,它没理由让契丹人借由他们的地盘,来和宋人接触吧?众人第一反应时,莫非有诈?但仔细一想,不太可能,宋金议和不久,女真人没必要搞这些名堂。

    正说着,辛赞领着几人踏入花厅。徐卫望去,那几人俱是身穿皮裘,头戴毛帽,装束大异于汉人,便连五官长相,也有一些区别。虽然不至于黄发碧眼,但明显立体得多。

    “此乃我陕西制置相公。”辛赞向他几人介绍徐卫道。

    那几个听了,先打量了徐卫几眼,才先后拱手道:“见过制置相公。”标准的汉礼,不太标准的汉话。

    远来是客,徐卫也不托大,起身还了礼,笑道:“请坐,吃茶。”

    主宾坐定后,徐卫使个眼色给马扩,后者会意,笑问道:“不知几位从何而来?”

    “我等自西陲而来,本是与夏国行商,借此机会,前来拜望贵国陕西徐宣抚使。”说话的人约有四十多岁年纪,从言谈举止看得出来这人在军队里干过。

    “徐宣抚远在内地……”辛赞插了一句。

    徐卫挥手打断道:“他说的是前任徐宣抚。”

    “怎么?当初那位徐宣抚已然卸任?”那人皱起了眉头。

    “不错,如今我为此地长官,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徐卫没必要跟对方解释太多。

    但那人显然有些疑虑,一时不肯说话。马扩看在眼里,提醒道:“诸位不必过虑,这位制置相公乃前任徐宣抚亲侄。”

    听了这话,那人才打消疑虑,正色道:“我等当日受徐宣抚的款待,归国之后,如实上禀国主。此次复来,便是携带礼物前来致意,并带来国主的口信。”

    国主,明显就是指辽帝耶律大石吧?

    马扩看徐卫一眼,见他不打算说话,遂问道:“有心了,敢问贵国君王有何口信?”

    “我国主说,当年他统兵燕云,贵国以宦官童贯为帅,统十万大军前来入寇。当时,有位使者,姓马,曾经面见国主,有意劝降,被我国主拒绝。后来,十万大军兵败如山,被国主一直追到雄州。”

    听他提起这事,在场众官脸上都没光,尤其是马扩。想一想,当年干的荒唐事,搞什么海上之盟,联金灭辽,意图收回燕云十六州。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燕云没拿回来,反倒引狼入室,把大半个中国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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