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黄锦哭得厉害,吴节抽了一口冷气,他还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人,风华正茂盛,什么时候见过生离死别。

    忙走到嘉靖身边,将手伸进被子再嘉靖的身上一摸,这一摸才发觉不对。嘉靖身上全是汗水,已经将所以衣裳都沁透了。

    大冷的天,怎么可能出这么多汗水。而且,嘉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前几日就已经冷得穿了厚衣裳,燃起了地龙,今天却热成这样。

    弄不好,还真是到了弥留时刻。

    吴节将手抽了出来,低声道:“黄公,是不是该通知阁老们和裕王了?”

    黄锦:“等等,别急切,按说万岁还会最后清醒一次,到时候在通知不迟。”

    他的眼泪说着说着就落了下来:“万岁爷是何等要强的人啊,一直以为自己会挺过去的,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到了最后时刻。可是,他若是仙去,却没有留下支言片纸,这大明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一把握住吴节的手,垂泪道:“士贞,这几年是你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万岁这几年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惟独信任的只你一人尔。今回得辛苦你一次,在最后时刻请万岁留下遗诏。”

    吴节点点头:“黄公放心,吴节有计较的。”

    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重,的确正如黄锦所说,嘉靖乃是一个要强的人,这种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只怕说得不能说的。

    这一通忙碌,已经到了晚间,吴节也没办法去睡觉,正能坐在嘉靖身边守着。

    一日一夜就没正经休息过,坐了片刻,茶一杯一杯地喝,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肩膀。

    吴节正睡得舒服,以为是有太监在叫自己,心中顿时不乐意了,嘟囔道:“别闹,实在太累了,让我再睡上片刻。”

    那人还在拍着他的肩膀,吴节大怒,起床气谁都有,就睁开眼睛,正要呵斥,却看到嘉靖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他已经从床上下来,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面色白皙温润,面上带着一丝笑容。

    吴节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陛下,你起来了?”心中却是咯噬一声,隐约有种预感:“万岁,今日可感觉好了些?”

    嘉靖也不回答,一声长啸:“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今日,朕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身清如燕,什么叫万物通透,什么叫心中不滞。你虽然不懂道,但这诗却写出了修行一物中至高境界的妙处。”

    这一声长啸显得中气十足,是如此的响亮,顿时就有一大群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皆带着欢喜:“万岁爷好了,万岁爷好了吗?”

    嘉靖哼了一声:“朕好着呢,从未感觉过有这般的受用。小

    黄锦面上的悲戚却更重了一些,沙哑着嗓子:“万岁爷痊愈就好,可需用些饭食?”

    嘉靖:“不用了,朕不饿。耽搁了这么多日,政事想必拉下了不少,今日都要处置完毕了。”

    说完,就大步朝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吴节,将《兴都大志》的稿子都送过来,朕要看。已经写了多少,还剩多少没有编完?”

    吴节:“回陛下的话,还余两万字的样子,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另外已经誊录了一万字模样,臣这就进呈御览。”

    话还没说完,嘉靖已经走到外面去了。

    吴节和黄锦都是心有灵犀地落到了最后。

    吴节低声道:“黄公,如何?”

    黄锦立即明白吴节是在问自己是否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是否应该事先布置了。

    他也顾不得哭泣,朝吴节郑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嘉靖威严的声音传来:“黄锦你在做什么,去将这几日积压的折子都抱过来。

    吴节,去拿书稿。”

    二人也没办法说再说,都同时应了一声。

    吴节匆匆忙忙地从了玉熙宫,事情紧急,也管不了翰林学士的体统,撒开了腿就朝李成梁当值的值房跑去。

    他这几年每天跑步,身体极好,从玉熙宫到李成梁的值房大约有四里地的样子,竟然一口气跑了下来,连气都不带喘。

    等见到李成梁,李家父子正在屋中烤火,见了吴节,都同时站起来施礼:“卑职见过恩相,不知道恩相今日到这里来有何吩咐?”

    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道:“马上带几个消息出去,记住了,不要让别的人看到。”

    见吴节一脸的森然,李成梁意识到恩相这是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他也早就知道吴节安排自己进西苑必然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

    李成梁:“恩相请讲,去哪里,又要带什么消息?”

    吴节先指着李如松:“如松,你去五城兵马司找水生,让他密切监视东厂的举动,若东厂有异常动,立即带兵把他们给我截住。”

    如今,吴节手头唯一一支可动用的军事力也只有水生手下的三百多甲士了。

    说完,就将水生的地址和自己同水生的切口说了。

    李成梁父子没想到吴节不动则已,一动就是与东厂刀兵相见,心中一寒,却有剧烈地兴奋起来,果然是大阵仗啊,封侯拜将,就在今朝。

    “谨慎遵恩相之命。”李如松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拿了关防,飞快地跑了出去。

    吴节指着李如柏:“你去寻一个叫车弟的人,地址和切口等下我告诉你,你见了他,就说是黄锦让你来的,以前所商议好的一事,今日正是发动之时。让他去游说成国公。”

    “是,谨遵守恩相之命。”

    吴节又看着李成梁:“李将军,你亲自带着我的信去裕王弈说……让他火速来玉熙宫,陛下有口喻,要与他见面。”

    这已经是矫诏了,按律当斩况且,嘉靖也没有同裕王见面的心思。

    可如此关键时刻,皇帝和未来的皇储无论如何也得见上一次,至于其他,吴节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成梁心中更惊,这事牵涉到皇帝、储君、锦衣卫、东厂,又是何等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武,照耀着去做就是了。

    吴节拿起桌子上的笔,给裕王写了个字条,上面只四个字:十万火急。

    接过字条,李成梁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废话,朝吴节一拱手,就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李如梅一人,小家伙瞪着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吴节突然叫到:“恩相不公平爹爹和哥哥们都有差遣怎么却落下了我一个。是不是嫌小人年纪小,不堪大用?”

    吴节听他这么一嚷心中好笑,有想起一事,站住了严肃地着着他:“如梅,你不说还好,我正有一件大事要交代你去做。小

    李如梅兴奋地涨红了脸:“恩相请是说。”

    吴节:“你马上出去,带这你父亲手下的亲兵进驻我府上,和连老三一道保护好我的家眷。”

    马上京城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

    自己穿越到明朝这么多年,最关心的却是妻子和孩子,自然不肯让他们受到一丝的伤害。

    否则,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又能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宫里,想必黄锦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只等最后发动。

    布置好一切,吴节心中稍安。

    也不敢再耽搁,拿了书稿子,又是一通猛跑,就跑回到嘉靖这里。

    跑回嘉靖这里,还没等吴节喘一口气,嘉靖就不乐意地看了他一眼:“吴节,拿本书稿子竟用耽误了这么些工夫?”

    吴节笑道:“禀告陛下,稿子实在太乱,万岁龙体初愈,怕看得头晕。因此,臣又整理了一下,才敢送过来。小

    说罢,就将一叠稿子递过去。

    嘉靖:“放在御案上吧,朕正忙着呢,得闲再看。”

    他正坐在御案前,身前是堆积如山的折子。

    嘉靖一边看折子,一边提起笔粘了朱砂,在上面一一写着:“准小“不准小“知道了……”

    就这样,嘉靖在批折子,而吴节和黄锦则静静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站得吴节腿都麻了。、

    仔细一算,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看了这么多公务,吴节倒是抽了一口冷气:真的是到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嘉靖皇帝此刻的精力竟然旺盛成这样。

    忍不住朝黄锦看了一眼,老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累的。

    “总算批完了。,”嘉靖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扔到一边:“积压的折子大约有十天了吧,朕可不是个喜欢带帐的人。”

    就拿起吴节的献上的《兴都志》读起来,一边读一边满意地点头:“不错,写得不错,吴节你的才情果然是天下第一。这本书的前一卷乃是张居正所作,你接着写,居然能够接上。无论是其中的意思还是文字的气韵都严丝合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人做著。”

    吴节悄悄撇了撇嘴,暗道:本来就是一人所作,我只不过是将张居正没有写出的部分抄下来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快步伐走过来,跪在地上:“禀万岁爷,海瑞到了。”

    嘉靖将稿子一扔:“传他进来。”

    吴节心中大为疑惑:嘉靖恨海瑞可谓入骨,怎么想着要见他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却奇怪了。

    嘉靖的回光返照时间应该不长,这海瑞过来一耽搁,只怕.”.”

    吴节不禁急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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