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断有声音传来。

    正是那些考童的家长。

    “你听说了没有,已逝的吴大人家的公子被县尊大老爷当场点了头名。”

    “啊,不会吧,他不是个傻子吗?”

    “你懂什么,人家看起来虽然傻,可未必不是个极能读书的才子。我听人说了,这读书厉害的,在其他地方大抵不那么聪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读书读糊涂了。”

    “我可没这么说,就好象瞎子吧,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比常人灵敏。可见,这人一桩强了,其他地方就会弱些。老天爷是公平的,吴大公子大概也是如此情形。”

    “不愧是吴大人之后啊,中头名也是应该的。”

    ……

    明朝的新津县城本就不大,别说如科考这种大事情,就算张家踩死一只老鼠,李家媳妇和婆婆拌了一次嘴,这种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片刻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已故吴大人家的傻公子得了今科新津津县试头名案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了。

    只不过,考场之中的吴节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已,但衙门外面的议论声还是不断传进来,即便不大,还是有些让人心慌。

    吴节本以为交了卷就可以回家去,没想到知县偏偏不放自己走,说是要再加一题。有些像后世的附加题,不计入考试成绩。

    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知县出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偏偏自己有没办法做出来,那不是露馅了吗?

    这段时间,吴节也有意识地看了一些八股范文,想的就是如果碰到眼前这种情形,也不至于当场抓瞎。

    现在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知县出的题目恰好是自己看过的。当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碰到自己看过的题目,可没有提前背熟,勉强作下去,不管是词语还是用典都非常容易闹笑话。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脸的平静,硬着头皮道:“县尊有令,敢不遵从。”

    “好。”知县命人又拿来一份考卷,提起笔在上面写下题目,让衙役递给吴节。

    这个时候正值考生交卷的高峰期,知县忙着阅卷,也没站在吴节身后盯着,这让吴大公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吴节接过卷子,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呢,作不出就作不出,反正这一科县考,知县已经当着众人之面许了我头名案首。就算这篇文章做得再臭,知县也不可能把我的名字刷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当他一看卷子的题目,突然有种傻眼的感觉。

    同起先预料的写一篇八股文不同,知县这次出的题目是写一篇试贴诗。

    诗歌做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在真实的历史上始于唐朝,一般都是五言或者七言,到宋时被取消,清朝康熙时,又恢复了这一考试形式。

    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完全不同,没有了唐朝,隋诗自然没有唐诗那样的辉煌成就。可诗歌做为考试题目一直没保留下来,直到大卫朝理学兴盛,才被八股时文代替,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补充。

    所谓试贴诗,说是写诗,其实也是八股文的变种,一样有破题、承题、起讲、中股、后股、束股,只不过用的是诗句罢了。

    题目也多从前人诗句截取一段,或者一个典故一个成语。

    知县今天所出的题目取自隋帝杨广《迷楼诗》,“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中“宫木阴浓燕子飞”一句。

    杨广本就是一个很有才情之人,诗词本就写得极好,只不过与唐宋大家相比,也就是一个二流货色。如今,在没有唐宋的时代,此人倒是文化上的一座高峰。

    真是时无英雄,但使竖子成名。

    看了这句诗,吴节暗叫一声侥幸,这首诗和试帖诗的格式韵律他却是知道的,还不至于当堂交白卷丢人。

    杨广的诗是他在大学时读过的,还记得。当年他是一个叛逆青年的时候,老师上课一谈起五言七言古诗,言必称李杜,吴节不屑一顾,偏偏要去研究杨广、鱼玄机这种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二流诗人,以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如今正好用上了,让吴节得意自己人品爆棚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技多不压身,多学些知识总归是好的。

    至于试贴诗,前一段时间自从立志科举入仕之后,他也有读过相关资料。只不过,试贴诗仅仅是科场上的一点添头,要想中举人中进士,八股时文才是正经,也没怎么下工夫去研究。

    知道是知道,可真要让自己现场做一首诗,难度却是不小。

    提起笔,在草稿上写了一行字,又很不满意地抹掉了。做诗真不是自己的强项,诗人是什么,那得不食人间烟火,而自己浊气逼人,却没有这个灵性。

    想了想,吴节也没急着去想内容,而是老老实实地将平仄和八股结构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个表格,准备等下来个填字游戏。

    试贴诗的格式有严格规定,平仄上也要求非常严格,只要有一项错了,整道题就一分也拿不到。

    所以,这玩意儿形式大于内容,至于诗句的好坏优劣,倒不重要。

    与乡试和进士科试贴诗的五言八韵不一样,童子试用五言六韵。

    隋帝杨广这首诗写的是迷楼的风景,感慨时世,要依照原诗本意做诗说起来不难,可作起来却非常痛苦。

    摸了摸下巴,搜刮枯肠半天,总算憋出来十个字,算是破题。

    接着就是承题,这一句把吴节弄得脑袋发涨,在草稿上涂抹了老半天,才算弄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见着阳光一点一点西斜,估计已是下午三点钟模样。考场里的考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交卷的也都从炉子上的水壶里倒出热水就冷烧饼吃午饭。

    吴节的两张草稿已经写满了字,肚子却不觉得饿,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迷糊,精神也有些颓丧。

    看样子,再憋下去也不可能憋出什么佳句。眼见着放牌的时间就要到了,负气之下,吴节决定放弃,胡乱将已经拟好的诗句抄上,交卷了事。

    “县尊大人,学生做好了。”吴节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老实说,这一篇试贴诗还真当得起“臭不可闻”四字评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诗词这种东西自己真没天分。

    “有些慢了。”知县接过卷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微笑道:“还不错,下去休息吧。”

    “这也不错?”吴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一思索,立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试贴诗这种东西,说穿了考的也就是读书人对这种文体的掌握程度,属于应用文的范畴,格式对了就能拿高分。又不是文艺比赛,若你真要在考卷上秀才情,只怕还真要被刷下去。

    吴节这种作题的法子才是真正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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