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刻京城里的辅国公府,也是张灯结彩、人头涌动,辅国公的大小姐明ri及笄之礼,过了及笄秋天大小姐就要嫁到江南了,老夫人最近正为了元敏的及笄礼cāo劳,夫人钱氏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说起来这钱氏倒是真疼这个继女,光嫁妆就筹备了两年,装了满满两个仓库,还跟国公爷说,女孩子不比男孩,嫁妆多,腰杆就硬,将来手上宽裕些,在婆家才能不吃亏,磨着国公爷将江南的四个上好的铺子都给了元敏做陪嫁,闻听此事的人都夸夫人好心胸。

    老夫人坐在炕上靠着石青sè的弹墨枕拉着元敏的手,仔细的端详,不过几年,昔ri童稚的女孩终于褪去了青涩,长成了大姑娘,淡淡的两弯秀眉,大大的凤眼,睫毛浓密,皮肤如脂玉般白皙润泽,一张菱形小嘴红润光艳,乌溜溜的秀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双鸾衔果金簪,鸾鸟是采用金丝小卷密密的垒成的,鸟羽颤巍巍的抖动,两只鸟的嘴上衔着一根长长的流苏,坠着翠玉雕出的果子,衬着乌鸦鸦的黑发,看上去jing致清雅,身上只穿了件浅碧sè的水云纹的刻丝夹衣,下面一条白sè绣银莲花的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明媚如这chunri枝头的新绿一样,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老夫人心头有些酸楚,这个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如今眼看着也要出嫁了,看着元敏眼睛就露出了许多的不舍。

    元敏看着祖母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却怕惹了祖母伤心,只得强颜欢笑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拉着我的手也不说话?”

    老夫人叹了口气,回身从苏嬷嬷手上拿过一个古香古sè的盒子,递给元敏:“这是祖母给你的,明儿你及笄,就用这只簪子挽发吧!”元敏打开盒子,红sè丝绒布上是一只古朴的玉簪,簪子头上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工艺jing致繁复,簪子本身通体成紫sè,在玉中“紫为贵、绿为翠、黄为翡”,这紫sè是玉中至贵,元敏在宫中见过皇后头上有这样一只凤纹紫玉簪,立刻一惊:“祖母,这,这太贵重了,敏儿不能要”

    老夫人笑道:“不过一根簪子,我们家敏儿是辅国公的大小姐,及笄之礼也不能马虎了,明ri我请了端王妃给你上头,她素ri最是个识货的,不用这样的上品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一旁苏嬷嬷也笑道:“大小姐快收着,这牡丹紫玉簪是老夫人的陪嫁呢,这是老太太疼你的一片心呢”

    元敏的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抱着祖母的胳膊呜呜咽咽的哭了:“祖母,孙女不想长大了,孙女不想嫁了”

    老夫人眼圈也红,嘴里还嗔道:“瞎说什么呢,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哪里由着你的xing子?你这未来相公是你爹亲自相看的,已经二十岁了,现是个举人,你爹跟他谈过,说学问好、人品端方,xing格品貌都是上上的,在江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家世也好,那江南林家是咱大金出了名的大家贵族,世代清贵,只是啊”老夫人叹了口气,殷殷的嘱咐:“这大户人家规矩就多,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你啊要多个心眼,林家四少爷原本是在镇江林家老宅的,成了亲怕是就要回自己的家了,他们的府邸就在吴县,他父亲是林家的二爷林从龙,如今是左军都督府的同知,母亲周氏,是谨身殿大学士周越的嫡长女,在家时素有才名,你以后多向婆婆学习才是。”

    元敏点点头,应道:“我知道的,前ri贞娘自江南寄了信给我,恭贺我及笄之礼,还写了很多林家的规矩,林四少爷的喜好云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虽是大家小姐,到底是青chun少女,一提及自己的未婚夫婿,还是有些害羞,白玉般的小脸上浮出一点红晕来。

    老夫人一愣,笑道:“这孩子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快将信拿来我瞧瞧。”元敏身边的丫鬟忙不迭的回去取了信来。

    老夫人戴上玳瑁水晶石的眼睛细细的看,见信上先是写了一番问候的话,又说自己在江南很好,不用惦念,等元敏嫁过去,俩人可以长见面,说自己请了一位原先在林家做过的厨娘,听她说起了林府的很多事情,还有四少爷的一些喜好,写信给元敏让她好好记着,将来嫁过去多加注意。下面就是林家的四少爷的喜欢的吃食、颜sè、喜欢的茶叶、衣衫、书画等等,还有林家老太太、太太的为人做派喜恶等等,甚至连林四少爷身边的丫鬟名字和xing格都标注的一清二楚,把老夫人看的直发愣。

    半晌才道:“难为这孩子待你的一片心意了”这些东西哪里是一个厨娘能知道的,分明是贞娘用了很多心思打探出来的。

    元敏红着眼眶道:“祖母,我知道,这定是贞娘费了很多功夫打听出来的,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断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祖孙俩又絮絮说了一会话,元敏就辞了祖母回了房间,提笔给贞娘写了回信,又觉得不够,让丫鬟将自己喜爱的一对粉sè水晶珠花放在匣子里,一并让人送往江南。

    贞娘接到元敏回信的时候却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正是江南的七月天,酷热cháo湿的季节,杜大壮爷俩知道杜氏和纯哥儿不耐热,特地将娘三个都接到碧溪园来避暑。许怀安思忖贞娘和石头订了亲,怕旁人闲话,原不肯,耐不住杜氏再三想去,加之大金对定过亲的男女相对宽容些,只要不逾矩,等闲见上一见也可以。只好选了一ri亲自带了小厮送了妻女儿子去大舅子家。

    进了碧溪园,一进门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道两旁是上千竿翠竹,遮天蔽ri,随风舞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人一下子就觉得清凉了许多,走过竹林隐约见到一带粉墙,下面是一弯清溪碧水,蜿蜒而去,顺着碧水可见无数玲珑山石,竟遮蔽的看不见一星半点房舍,山石上也不见树木,只见许多奇花异草,牵藤引蔓,萦砌盘阶,或如翠黛飘摇荡去,或如雪玉层层叠叠,气味异常芬芳馥郁,贞娘见了十分喜爱,指着那些层层叠叠的小花道:“这是杜若,这是清葛,我原先听人说过,果然异香扑鼻,难得的很,舅舅,这宅子原先的主任定是一位雅士啊”

    许怀安捻须笑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果然是好。”

    杜大壮豪迈的大笑道:“谁知道这是什么,本来我刚见着这些石头还烦的很,想寻人搬走的,可石头不让,说你可能喜欢,这才留下的”

    杜石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的看了贞娘一眼,见贞娘喜悦,便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十分开心,引着诸人攀藤穿石而过,面前陡然开阔,但见一片无边无际的荷塘,碧绿嫣红,鱼戏其中,荷香清丽,两只小船逶迤划来,船上两个挽着裤腿的渔家打扮的小子殷勤的接过诸人上船,小船分花拂柳穿过荷塘岸边却是几行垂柳,顺着垂柳是游廊抄手,上面绿窗油壁,清雅静谧,一行人绕过游廊却见几间小巧jing致的房舍,门上悬了一块匾额,只以木头刻成,上书“淇水”天然去雕饰,反多了几份野趣

    房舍中床椅皆是竹制的,十分jing巧雅致,粉白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只小舟,一个青衫男子对月而而立,上面提了蒋捷的一首《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整幅画意境萧瑟,充满了落拓沧桑的凝重,许怀安对着画默默的看了半晌,感慨道:“这幅画想来是毕阁老晚年所画,阁老历经两朝,身世坎坷,这首词倒很符合他的晚年心情。子孙不贤,辜负了阁老的一世英名啊”

    出了屋子,见小小的院落里还中了芭蕉和梨树,梨树下还设了石凳和石桌,许怀安很喜爱这处幽静雅致,笑道:“若在月sè好的夜晚在此处读书,才有情致。”杜大壮笑道:“你即喜爱,这里就归你了,明儿县衙休沐,你就在这儿歇着,我来找你喝酒,最妙!”

    顺着游廊再走是一片艳红喷薄的杏花,约有百来株,杏花里隐约是一带黄泥铸就的矮墙,两溜青篱,里面是数间茅屋,篱外是一口深井,上面还有辘轳,旁边分畦列亩,遍种佳蔬菜花,茅屋的外墙上还挂了两串子老玉米。杜氏见了,忙推门而入,但见屋内是北方的大炕,炕上还放了jing致的小几,很像顺义镇的老屋,杜氏欢喜,笑着道:“这里倒很像咱们原先的家嘛!”

    杜大壮一拍手道:“我就说你肯定喜爱这吧?这屋子里的炕是我后找人修的,贞娘说你受过大寒,不能受凉,那填漆床约摸你也住不惯,还是这炕好吧?”

    杜氏点点头,许怀安也一直惦记妻子的身体,每到冬ri,杜氏就浑身酸楚,他看着也觉得心疼,今ri见了这大炕,心中感激大舅子的心意,笑道:“只当大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原来竟心细至此,大丫原就不惯府衙里的住处,这里有田有水有炕,大哥,我们俩口子ri后就在这里养老可好?”这原是玩笑话,杜大壮却十分高兴:“住着,住着,这就是给你们预备的。”

    纯哥不乐意了:“我的呢,舅舅,我的屋子在哪里啊?”

    杜大壮指指杜石头:“儿子,快带你小舅子去瞧瞧他的住处。”杜石头脸一红,领着纯哥儿带着众人一起走出茅屋,沿着绿柳堤岸走了百步,就见到一座拱形石桥,其下清水脉脉流动,两旁皆是桃李杏树,水上面落英纷纷,沿水而去,却见几间清厦隐在四人抱的几棵银杏树之间,四面是窗,一面临着荷塘,凉风徐来,清爽中带着荷香,门上一副对子写道:台榭漫芳堂,柳浪莲房,曲曲层层皆入画;烟霞笼碧树,莺歌蛙鼓,晴晴雨雨总宜人。许怀安看了对子,赞道:“合情合景,好对,好对啊!”

    杜大壮道:“我们爷几个都住这好不好?这里最是凉爽,我最爱这里爽快,四面通风,你哥哥还让人种了艾草和薄荷在旁边,不怕蚊虫,闲了,舅舅带你去挖藕,摸鱼,回来咱们做藕夹做鱼吃好不好?”纯哥最是不耐热,见此处靠水而居,凉爽又有玩的,当然一叠声的说好。

    杜大壮指着荷塘另一侧又道:“那边还有一大溜宅子,是暖阁,冬ri里住那边去,也是好景致。”

    一行人又沿着溪水走到一处僻静清幽的院落,一行十来间屋子,皆修的jing致整齐,青瓦白墙,当院栽了一棵西府海棠,后园是一个花园,遍植了梅花。这里却是给贞娘和丫鬟住着的地方。屋内设计的也别具匠心,没有设多宝阁,却在墙壁上凿出一个一个的凹来,上面放了许多胆瓶、梅瓶、玉石盆景、琉璃盏等,家具皆是紫檀木的,沉稳大气透着华贵。妆台上妆盒、胭脂盒、头油、香露、宫花等竟然一应俱全,房里不只有高大的添漆床,临床的位置还放了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面放着几个杏黄sè富贵白头花样的大迎枕。

    暖语等惊喜道:“好细腻的心思呢!”

    杜大壮得意的道:“这是专门给我们贞娘住的地方,是石头着人布置的,可还满意吧?”

    贞娘看了石头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暖意,虽是自小一处长大,她对杜石头只是做亲人看的,况且她两世为人,心里头一直不自觉的当他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看的颇为宽容,这次答应了婚事,也不过是觉得想过些简单宁静的ri子,杜石头为人厚道,想来将来就算纳妾,也会敬重自己,倒从未想过这男孩对自己却实是有一番情意的。

    微微一笑,向杜石头盈盈一福:“多谢石头哥哥费心了!”

    杜石头慌忙摆手:“不费心,不费心,你,那个你满意就好”他脸涨的通红,语无伦次,惹的周围人都促狭的笑了起来。

    许怀安心下安慰,原想到这门婚事是有些委屈女儿的,如今看来,石头对女儿颇有情意,倒是意外之喜了。

    杜大壮自怀中摸出一卷子纸来递给贞娘:“来,拿着。”贞娘接过细看,吓了一跳,这是碧溪园的房契,见上面落得名字却是自己的。

    “舅舅,您这是?”

    杜大壮笑道:“当年舅舅就说过,将来必要好好给你备一份嫁妆,不承望你嫁到自家来了,这个宅子就当你自己的嫁妆,将来石头若对你不好,你就把他撵出去”。

    大金的规矩,女子出嫁,所有嫁妆归自身,若被夫家休离,女子可以带着嫁妆自己生活或是回娘家。对未过门的媳妇,若夫家很看重,是可以给媳妇添箱做嫁妆的,而且添的越多,越说明婆家对媳妇的尊重。

    杜大壮这份礼送的极重,一家人都呆住了,半晌许怀安才道:“大哥,这如何使得?太重了些了”

    杜氏也掉下泪来:“大哥,你对贞儿好,可这也太重了些。”杜大壮笑道:“这算什么?我这外甥女将来就是儿媳妇了,我又是舅舅又是公公,当然得送重些的礼才显得郑重。”

    许家几口苦辞了几番,杜大壮爷俩坚持,贞娘只好收下。

    晚间贞娘少不得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杜大壮和许怀安对饮了几盅,杜氏和贞娘也陪着喝了一盅,对着满池荷花,如水月sè,许怀安兴致极好,趁着兴带着纯哥儿和杜大壮驾船游览了一圈,才尽兴而归。

    碧溪园虽大,仆佣却少,不过□个小厮,竟一个侍女都没有,许家跟来的侍女也不过暖语等四个人而已,洒扫房间整理行囊等事都要亲力亲为,贞娘等整理好也到了二更十分了。

    杜氏母子三人在碧溪园住了下来,许怀安每ri散了晚堂便来碧溪园休息,若忙时就留宿在县衙,有时也带着杜师爷回来,俩人在淇水或对弈或谈古论今,十分得趣儿。杜氏每ri在茅屋前侍弄菜地,或种花弄草,贞娘自然也跟着帮忙,闲时跟丫鬟做些针线,看些闲书。纯哥儿更加如鱼得水,每ri散了学就带着阿昌并两个小厮下河摸鱼或是挖藕,ri子过的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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