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二愣子见郑凡不说话,他也沉默了。

    郑凡的伤口好的很快,一方面得益于他的身体底子好,而另一方面,卢小五也是尽心治疗。当然,有很大因素是看在宝钞的份上。这个小镇唤作独山镇,镇子上人口不多,更谈不上富裕,庄户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挺挺就过去了,很少来他这儿看病,卢小伍经常是几天都没一单生意。

    不过这次来的人出手阔绰,所以卢小伍就尽力伺候着,伤没好,想在我这养病?行,只要你有钱就行,丝毫不介意你住多久。

    几天以后,郑凡就能够由二愣子扶着下地了。

    再过了十来天,伤口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按照卢小五的话说,现在只需要静养,让伤口上的肉重新长出来就成。

    小镇上一向是十分宁静而平和的,起码在郑凡与二愣子的眼中是这样。不过这种宁静很快被打破了,一个信号,准确来说是一个消息。由蒙古人带来的,朝廷改革钞制了。

    蒙古人统治从元朝建立到灭亡,持续了百年时间,这百年时间里,他们入主中原,成为这片大地上的所有者。可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蒙古人好像一直不把自己当成这块土地的主人。对于他们来说,统治显然远远比不上掠夺的快感,他们就像闯进别人家里的后花园一般,肆意地劫掠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终元之世,蒙古贵族一直扮演者强盗的角sè,他们经常会任意驱赶在农田里辛勤耕作的农民,将成长的庄稼用来放牧,会兴趣一起,将平民的房子放火烧掉,而后将其纳为自己的奴隶。他们似乎天生就只懂得破坏,不懂得建设。

    元朝的民族等级政策规定,蒙古人一等,sè目人(早期被蒙古征服的西域及其它民族)二等,汉人三等(指原金朝统治范围及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的人,还有较早征服的四川,包括汉人和契丹人),南人四等(原南宋统治内的人民),形成了严密如金字塔般的等级制度。在这种制度下,汉人实际上没有安全而言。

    对于蒙古人来说,假如杀死一个sè目人的话,按律他将被杖责八十,如果是汉人的话,仅仅直需要赔偿烧埋银(丧葬费),如果被杀者是奴婢或者投下户口的时候,是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

    十月初十,朝廷颁布钞制改革,新的至正钞以一兑二的比例换取旧钞,而且勒令限时兑换,新的税收征收也以新钞为准,传到各地时,这个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

    元朝的赋役制度,北方民众交纳主要是税粮科差,南方征夏、秋两税。四川由于较早被征服,所以征收的是税粮科差。税粮分为两种,丁税和地税,丁税是每户每丁交粮二石,地税是每亩三升。

    科差内容包括丝料、包银和俸钞三项。

    元朝征取中原时,经常将各地的民户分给各部勋贵,不过贵族们对这些户口只是享有采邑权,其仍有国家管理。丝料户交纳一斤六两四钱,系官民户所纳的丝料全归zhèng fu;分拨给诸王、贵戚、勋臣的民户所纳丝料中,有一部分经过zhèng fu转交给投下领主,其数额以每五户二斤为率,所以这一部分民户称为"系官五户丝户"。包银每十户交纳钞四十两,此外还要按交纳包银的数额,每四两增纳一两,以给诸路官吏俸禄,即俸钞。

    林林总总加起来,每一户人家,除了税粮之外,光是科差就得交纳丝料二斤,银钱五两,这还只是表面现象。而实际上蒙古达鲁花赤任意搜刮百姓民众,许多百姓没有土地,还得交粮纳税。土地大多有蒙古贵族或者汉人地主掌握,他们千方百计将自己所要交纳的税粮转嫁到普通民户身上,使得税收更重了。

    一个肥头大耳,身高和腰围差不多一样齐的矮胖蒙古人骑在马上,让人忍俊不禁。早就得到消息的小镇民户在主首、坊正的带领下全出来了。

    他满意看了看四周,神情倨傲,连马都没下,用生硬的汉化大声道:“本官接到朝廷诏令,今圣上颁布圣旨,因屡有不法之徒印制伪钞,造成物价飞涨,为百姓计,特印制新钞——至正宝钞。新钞以一兑二兑换旧钞,限令一月之内兑换完毕,逾期不侯……”

    要是按照他的xing子,才不会说真么一大推空话,不过这是奉上头指令行事,倒也不敢马虎。

    他顿了顿嗓子道:“还有,遵安州达鲁花赤府令,今岁增加二成包料钱,科差也增一成。早早报与尔等知晓,不得违背。”

    此话一出,便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池,陡然在场的人都“嗡”的一声喧闹起来。

    钞制改革早就听到了风声,可是经由官府人士的口中说出还是给所有人的心头上加了一块石头。本来税赋便重,没想到钞制改革,这等于是民众手中的宝钞贬值了一半,怎么不令人愤慨。况且还要加税,科差包料钱都加,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帮镇民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怎么又加税了,去年不是刚刚加过吗?”

    “没活路了,本来这一年就只混个囫囵饱,没想到现在怕是连吃的都没了……”

    “你还想着吃?把田卖了都交不起税,一年辛辛苦苦下来,交税都不够。”

    “这可如何是好啊。”

    耿二愣子随着郑凡也在其中,听得这句话,他也忧心忡忡道:“大哥,怎么办啊,真的要改钞吗,那不是加了一倍的税?”

    郑凡苦笑,还能怎么办,除非你举家上山落草去,否则怎么能不交税?

    “干什么,嚷嚷个什么?”蒙古人见众人议论纷纷,大声喝道。他道:“今ri就到这里,本官还有事。各坊坊正,收齐所有份子钱,快点。”他说的是拜见钱,是官吏敛财的一种手段。每次官吏接见,下属和民户都要缴纳钱财,名曰“拜见钱”,俗称份子钱。

    郑凡听得一头雾水,叫什么份子钱?不过显然其他人都知道,不情愿地从怀里或袖子里掏出钱来。

    那个蒙古人骑在马上,眼神转了一圈,发现郑凡两个人在那里无动于衷,他怒声道:“尔等两个汉蛮子,为何不交?”汉蛮子,乃是蒙古人对汉人的蔑称。

    郑凡眉角一蹙,正想说话,旁边卢小五道:“官爷,他们是外地来的,不是镇子上的户口。”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蒙古人挥着马鞭就劈头盖脸抽了下来“打死你个蛮子,谁叫你说话的,不是本镇的照样交。”

    “啪”的一声,那鞭子在卢小五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鞭痕,他惨叫一声,连忙捂住了脸。“还敢躲”,蒙古人对下属的汉人任意凌辱打骂早成了家常便饭,他见卢小五作势yu躲,又是一鞭子挥来。

    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鞭子的另一头,蒙古人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他不禁有点恐慌,sè厉内荏道:“放开,你想干什么?”

    抓住他鞭子的是耿二愣子,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眸子盯着这家伙,盯得他头皮发麻。

    “再不放开的话,我把你抓进大牢。”

    耿二愣子笑道:“抓我进大牢?得看你有没有命回去,给我下来吧你。”说着,手上一使劲,便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扑通”一声,肥胖的身躯在地上溅起好大的一阵灰尘,蒙古人灰头灰脸地正想爬起来,耿二愣子在一旁一脚就踩在他的胸口上。蒙古人挣扎了一下,见他的力气很大,踩着自己的胸口不让自己起来,闷声道:“你个汉蛮子,胆敢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带人砍下你的脑袋,等着吧。”

    耿二愣子嗤之以鼻,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叫人,你不是威风的紧吗?怎么,现在拍起来再威风一下啊,我们是汉人,不是汉蛮子,更不是任由你们欺负的,喜欢欺负人是吧,老子就让你尝尝被欺负的滋味。”说着,脚下加力,蒙古人痛苦得不住地在地上扭来扭去。

    “好汉,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啊……”在旁边目瞪口呆的一众镇民现在才反应过来,殴打蒙古人,这可是杖责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的重罪。可是看着耿二愣子凶神恶煞的那样,谁也不敢去触那霉头,最后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走了过来,小心道。

    他继续道:“好汉,你这样做会连累我们镇子上所有人的,你还是收手吧!”他是镇子里年纪最大的,平素也有点威望,虽说看着耀武扬威的蒙古人被打,心中很是解气,可是他更清楚,一旦事后蒙古人报复,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于情于理,呀都要出来阻止。

    耿二愣子不想放手,他难为看了一眼郑凡,见郑凡点头应予,还是一脚踢在那团肥肉上,犹自不解气,狠狠踹了几脚,直到这家伙疼的满地打滚。

    “好了,愣子,别打了。”他转过头来对那老者道:“老丈,且请宽心,我们不会连累你们的。”

    他让耿二愣子将那个蒙古人先捆起来,然后收拾一下准备走了,毕竟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杀了那个蒙古人,不现实,这样只会给自己,给镇民惹上麻烦,毕竟只是殴打,想来不会大动干戈的。放了,那也要等他们走了之后,还得将他的马匹给骑走,要不然这家伙一准上哪儿报信去。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卢小五也已经走了,据说是投奔亲戚去了,事情因他而起,连两个当事人也是住在他的医馆,他逃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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