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甲寒脸色有些苍白,嘴紧紧抿住,与王途并排纵马急驰。

    他们已经过了永宁寨,见过了桑怿,说了自己的打算。离开永宁寨,在将到宁远寨的时候,得到了徐平发来的军令,同意他们的行动,并告知要先到广吴岭堡,告知驻防那里的曹克明所部。如果诛杀瞎厮铎心的行动不顺利,则立即回撤广吴岭堡,发大军进剿。徐平一再吩咐,不许一意孤行,保证这些人的安全最重要。并正式授权,此次由王途一手指挥,并负全责,其余人必须听王途号令。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夜里的寒气冰凉刺骨,纵马飞奔在渭河谷里,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同行的质子初出秦州城的时候还有些兴奋,一路行来,气氛越来越凝重,再也没有人说笑了。他们经过了大半年的整训,纪律有了,甚至初步的格斗拼杀也学了,但没有经过实战,也没有经过秦州军那样的演练,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突然之间去面对真刀真枪的厮杀,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越是离得上丁族驻地近了越是如此。

    将近拂晓,王途和甲寒一行到了野勺口堡,由此向前,就是上丁族地了。

    堡中已经得到了上丁族发生内乱的消息,紧急征调了周边的蕃兵入堡,气氛紧张。这里扼住上丁族进犯广吴岭一带的道路,最近几年上丁族恭顺,防备松驰,突然间又重新战备,一时间手忙脚乱。

    王途拿了路上接到的徐平军令,见过堡里的主将,让开堡门放行。

    出了野勺口堡,越向南走越是荒凉,已经看不到农田,只有两边黑黝黝的大山,还有旁边不远处小河汩汩的水流声。山里的夜格外寂静,马蹄敲打在山路上,声音清脆。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伴着这马蹄声一步一步地插进大山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小路口,路边突然亮起了一枝火把,闪出一个人影来。

    火把在路上一晃,就听见前面厉声喝道:“什么人?深夜闯我上丁族地盘,必然不是好来路!识相的,赶快下马来,说清来意!不然,我们的刀枪无眼!”

    到秦州去知会甲寒的那个族人耳尖,忙上前道:“扶麻阿伯,是我,巴纳支!我到秦州找到甲寒了,连夜赶回族里来!”

    “是小军主回来了吗?在哪里?现在族里乱成一团糟,你回来就好了!”

    王途轻轻拍了拍身边甲寒的肩膀,手按铁剑,与他一起慢慢上前。

    前面的人高高举起火把,看见了火光中慢慢走上前来的甲寒,眼泪不由流了下来:“小军主,果然是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给族里作主啊!瞎厮铎心被党项人迷了心窍,杀了老军主,要我们的族人跟他一起背叛朝廷,作孽啊!族里的人不肯听从的,被他杀了好几人,现正在老军主的帐那里招集族众呢,说是明天一早便就杀出山去。小军主,这可是灭族之祸啊,你不能阻止瞎厮铎心,我们上丁族可就没了!”

    甲寒自小便到秦州为质,这位名为扶麻的老人,他只有模糊的印象,都记不起来他跟自己有什么交往了。只是此时要安抚人心,他得王途授意,翻身下马,把老人扶了起来。

    问过族里的情形,才知道瞎厮铎心暗杀了老首领,虽然报信的巴纳支说他弑父,但并没有人证物证。蕃羌重首领的权威,既然没有瞎厮铎心弑父的直接证据,便就只好接受他的指挥。不过大多数族人都不相信党项能够打到这里来,不肯跟着瞎厮铎心叛宋,一直争执到现在。瞎厮铎心杀了几个反对最激烈的,强行压服,今明两天就要出兵了。

    最后扶麻道:“瞎厮铎心身边有几个私盐贩子,他们最可恶!就是听了他们的教唆,瞎厮铎心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王途来秦州的时间不长,对这些事情不熟悉,问道:“这些私盐贩子你们认识吗?”

    “认得,当然认得!以前我族里煎盐,有不少就是由他们发卖。不过我听说这些人主要是贩党项的青白盐,只怕是与党项早就有勾结!”

    王途点头,大致猜到了事情的脉络。路上过永宁寨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禹藏花麻带兵大举进犯,这几个私盐贩子来教唆瞎厮铎心,只怕就是为了策应禹藏花麻。

    问明白了族里的情形,王途对甲寒道:“古人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瞎厮铎心既然不得人心,我们只要了结了他,你族里自然平静。”

    甲寒拱手:“一切听教头吩咐!”

    当下王途让同来的质子由巴纳支引着,偷偷混到老首领的族帐前,随时准备应变。自己则与甲寒一起,随着扶麻直接去见瞎厮铎心。

    此时天已微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路边草木结着寒霜,踩上去呀呀作响。

    王途手按铁剑,与甲寒一起,迎着清晨的寒风,大步向前走去。

    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几人便就到了老首领的族帐前。帐前还是有不少人,不过他们吵了一夜,现在都倦了,纷纷围着火堆昏昏睡去。

    穿过帐前的人群,扶麻到了帐前,高声喊道:“瞎厮铎心,甲寒已经回来了,他已经得了朝廷命令,继任本族军主!你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话音刚落,就见到瞎厮铎心蓬头散发满身酒气地从帐里冲出来,口中喊着:“我们上丁族的事情自己料理,什么时候要朝廷指派首领!阿爹去了,我自然就是军主!”

    见到瞎厮铎心出来,甲寒两眼泛着红丝,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就敢擅自住到阿爹的帐里去!外面都说你是弑父夺权,老实回答我,你有没有做这丧尽天良的事?!”

    瞎厮铎心一声冷笑:“你早已经不是本族的人了,我们上丁族的事情,你管得着吗?朝廷夺我们的盐池,让我们没有银钱入账,今天便就要反了!你现在是朝廷的人,回到族里是自投死路,且先借你的人头祭旗!”

    两人在这里争吵,把周围睡着的人都惊醒,纷纷围上来。不过他们围成一圈,冷眼旁观,并没有人上前。瞎厮铎心失了人心,甲寒入了纳质院,秦州早就明言跟本族无关,族里的人无所适从。不想帮瞎厮铎心,甲寒又无从帮起,只好让他们兄弟自己争论。

    见帐里走出五六个汉子,身上都带着刀剑,王途上前一步,轻按甲寒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瞎心铎心沉声道:“你说要反了,这话说的是真的?”

    瞎厮铎心上下打量了王途一番,不屑地道:“你又是什么人?我们族里的事情,与你何干?老实到一边去,过一会听我发落,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王途手按铁剑,看着瞎厮铎心,不急不缓地道:“在下是纳质院的教头,受了帅府的命令,护送甲寒回族,接任本族军主。胆敢违抗朝廷军令的,视同谋逆,立斩以徇!”

    瞎厮铎心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乔官人几个盐贩,不由大笑:“你这鸟汉子,带了把铁剑便就胡吹大气!我族里一两千帐,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淹死了,还敢喊打喊杀,笑死个人!”

    王途面色不动,只是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要谋乱,不接纳朝廷新命的本族军主?你不需说东说西,只说是与不是!”

    瞎厮铎心示意乔官人带人护在自己身前,对王途大声道:“我现在就是本族军主,谁鸟你带的什么朝廷军令?爷爷现在就是反了,反了!你奈我何?”

    王途一声长啸,闪电般抽出铁剑,不等乔官人反应过来,一剑穿胸,把他捅倒在地。

    瞎厮铎心吓得心胆俱裂,转身欲逃回帐里,被王途从后面一脚踢在腰眼,跌在地上。

    几个盐贩反应过来,取出刀剑,上前厮杀。王途只是一转身,闪到瞎厮铎心身边,剑指着他的胸膛,朗声道:“这几个党项细作,潜到你们族里来,唆使瞎厮心弑父作乱,闯下大祸!你们要保住上丁族,速速把这几个细作拿了。朝廷只诛首恶,胁从不论!”

    围着的族里小首领们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帮谁。甲寒上前一大步,取出来之前刘涣给他的文状,高高举起,大声道:“瞎厮铎心弑父谋反,十恶不赦!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本族都军主,这是官告!族里发生如此大祸,全是这几个党项细作挑拔生事,大家速速把他们拿了,解往秦州!若是任他们逃去,则本族谋叛的罪名洗不脱,是灭族大祸!”

    说完,用眼色示意扶麻。

    扶麻领会甲寒的意思,从地上捡了一柄腰刀起来,高声道:“事已至此,我们还犹豫什么?拿了这几个党项细作,辅佐甲寒任新军主,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不然,难逃大祸!”

    有跟扶麻关系好的小首领,纷纷附和,取出刀枪,上前围攻几个盐贩。

    瞎厮铎心被王途用剑抵住胸膛,死死踩住脑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帐前的小首领都回入到围捕盐贩的人群中,知道大势已去。

    拿了剩下的几个盐贩,甲寒吩咐绑了。

    王途抬起脚,弯腰把瞎厮铎心提起来,口中道:“要平息祸乱,留你不得!”

    说完,一剑斩下瞎厮铎心的首级,扔在一边,高声道:“新军主接位,这弑父夺权的贼子自然留不得!大家听新军主号令,不可乘乱生事!”

    此时巴纳支才带了一众质子悄悄掩了过来,王途对甲寒低声道:“人多嘴杂,容易生出事端。你让各首领都回到自己的帐里,听候吩咐,不要聚在这里。如果有瞎厮铎心的心腹不肯听你号令的,我们即行掩杀。此是万全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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